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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称马先生是“收藏界的相声演员”,如果你跟他聊过天,就会知道所言甚是,基本上整个聊天的过程就是笑声不断,笑完还得说一句“您太逗了”,才算尽兴。跟马先生吃过几次饭,其中一次难得他有雅兴聊聊人生往事,一桌人从午餐开始就笑个不停,一直笑到太阳偏西才算打住。笑归笑,难得的是那些事,不但有趣,还有回味。
一个是他20多岁当铣工时的故事。他当时是在北京的第七机械部二院,航天工业,属于保密单位。上世纪80年代初,那是个挺不赖的工作。我查了查铣工的准确解释,“铣工就是根据设计零件图纸用铣床(加工零件的设备)进行零件加工的技术工人。铣工在制造业是很重要的工种,属于特种工具零件复杂的加工工序……”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并非重复劳动,每天根据不同的图纸加工不同的零件。正因技术含量较高,所以工作有一定的灵活度,每接一个活儿,都会有专人为他估计工时,他手快脑子快,总是能提前完成,腾出一大块自由时间去图书馆看书。他几乎天天去,巨大的图书馆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书开架,随便看。没正经上过学的他就是这么完成了自我教育,他当铣工的五年,就像上了五年大学,类似于《中国陶瓷史》这样的大部头都是在那儿啃下来的,基础打得很扎实。
在八十年代,文学圈就像今天的电影圈那么热闹,他所在的中国青年出版社是仅次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第二大社,他又是里面最得力的文学编辑,编辑部里他一个人的编辑量是另外一堆人总和的好几倍。他是王朔第一本小说集的编辑,刘震云、苏童、莫言、余华等当时的这批青年作家都跟他来往密切。后来他们成立的海马影视创作中心,王朔是干事长,他是秘书长,第一部戏《海马歌舞厅》,王朔、刘震云、梁左、海岩这些大牌作家,一人一集轮着写。他说那部戏是真的赚了钱,那时没有植入广告的概念,山东烟台一家钟表厂来谈合作,厂家说把一台钟放在海马歌舞厅的门口,我给一百万。片方问,那你们要什么回报呢?厂家说,我投资。片方又问,那你们投资要什么回报呢?厂家急了说,我投资!还是马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了,赶紧接茬儿,“投资好啊!你就投资吧!”这么一句,才算把一百万拿下了。
马先生说当时劝李嘉诚做收藏,一年一个亿,做自己的私人博物馆。“我当时老幻想着有一个大企业家,人家有钱,突然找我,说我想做一个好的博物馆,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个计划?”马说西方很多大富豪都是大收藏家,但很奇怪,华人的一流富豪中没有一个是真正在成系统地做收藏的,至今如此。“我当初试图劝李嘉诚,我说您一年拿一个亿,对他不多的,十年是一个非常好的博物馆,我帮您做。”可惜没有成功。
后来,他的观复博物馆坚持下来,特别是2008年之后社会大环境改善,博物馆越做越顺。他到世界各地看一些财富家族的私人博物馆,越来越有感触。他特别讲到王安,“王安曾经是美国非常富有的人,如果他不走错路,他的企业很可能就是今天的微软。美国40岁以上的人中很少有不知道王安的,但年轻一代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唯一留下的,只有三个图书馆。”而摩根、洛克菲勒、哈默、盖蒂、卡耐基这些大家族的博物馆和图书馆,却成为整个国家的文化财富,实现了某种永恒价值。
对他自己来说,他也希望盖棺定论之时,人们能说,这个人曾经做过这样一件事,这件事起码能够留下来。
“我自己也知道,我的经历无法复制,我是可丁可卯地赶上了一个时代,我算算我25岁到35岁,我最好的黄金时代是收藏的黄金时代,就是1980到1990年,这10年文物没有价钱,很多东西都是白来的,比如说我帮忙搬个煤,人家就送给你的,那个东西价值连城,当时却没有价钱。我到北大的教授家,临出门时他问说这个要不要,给50都行。那时候我就积攒了很多东西,没有价钱,也没有认知,你买这个东西所有人都另眼看你,觉得你脑子有水。”而现在,当他成为中国当代最知名的收藏家之后,却在考虑把私人博物馆变成公共财产。他讲到齐白石弟子、一代国画大师许麟庐去世后,70多岁的子女为财产把95岁的老母告上法庭的事情,深有感触。“我发现人老了,如果你有财产,随着你年龄增加,你身边围的人就越来越坏,好人围不上来,有尊严的人围不上来,然后就很难过,我看见我身边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我不愿意这样生存。我希望我晚年的时候没什么财产,当然起码想花钱的时候有钱花。我也不那么清高。”
马先生的生日是1955年3月22日,白羊座的第二天。当年,父亲给他取名未都,意思是羊年出生于首都。还有个意思,是“首都未来的建设者。”他母亲的家族清末是山东利津的首富,他的外曾祖父和鲁迅、胡汉民、黄兴、杨昌济、陈寅恪等都是东京弘文学院的校友。而他的曾祖父却是孤儿,12岁上船做渔民,提着脑袋谋生活,挣了钱,盖屋置地,才有钱供儿孙读书。家里为供他父亲念书卖了四十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