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艺术评论家Jerry Saltz在脸书（Facebook）上说：英国脱欧是民族主义、仇外、反移民的胜利，狠狠地警示了美国：不要姑息特朗普。本土保护主义、恐惧、仇恨和愤怒是特朗普的选民的根基……简直悲哀，我们要唤醒年轻的一代，我们需要年轻的投票肩负起责任，帮帮我们（英国年轻人袖手旁观，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MoMA的首席策展人Klaus Biesenbach也在脸书上说：愚蠢的特朗普式时代开始了。

而Simon Lee画廊也贴出如下图片，沮丧失望情绪溢于言表。

Simon Lee 画廊Facebook截图

高度国际化的艺术行业，其实早就嗅到了危险的信息。早在公投之前，Tracey Emin、Anish Kapoor等等著名当代艺术家都曾为留欧而奔走，曾有超过300个创意艺术行业的领军人物联合发文，公开支持英国留欧。信中说：“从最小的画廊到最著名的艺术创意巨头，如果没有欧盟的支持和合作，有太多项目根本不可能实现……脱欧不仅将英国数百万国民带入未知的沟壑，也将影响更多国内外艺术创意产业的从业者和产业本身的发展。”这封信所言非常恳实，我们都知道无数当代艺术家最初都是在伦敦获得声望，而他们背后是数以亿计的资金、学术资源支持，这些资源很大部分来自于欧洲大陆。比如安东尼·格姆雷在英格兰北部创作的公共雕塑《北方天使》就是由欧盟内某机构出资完成。讽刺的是，脱欧派竟然用这件作品当成宣传海报。当然，格姆雷同志得知此消息后，立即启动法律程序驳斥脱欧派“滥用、曲解作品的含义”，而伦敦当代艺术门面一样的弗里兹艺术节更是由是德意志银行独家资助。

从一级市场的角度来说，西方当代艺术创作历来与欧洲文化命运息息相关。众多来自欧洲大陆的年轻艺术家来到伦敦这个孵化器生活、创作、交流，寻找灵感和机会。伦敦的画廊背靠广阔的欧洲大陆，面对活跃、丰富、多元的艺术家群体，得以自由地拣选高质量的艺术家培养合作，不断输送新鲜血液，这也是伦敦健康的当代艺术一级市场得以持续发展的重要前提。英国脱欧后，欧盟公民失去了自由往来的机会，虽然脱欧派强调他们会保证高质量移民的流入，但年轻艺术家往往需要在伦敦积累数年方能符合所谓“高质量、高技术”的硬性条件。加之个体画廊很可能无力承办工作签证，这必定引起年轻艺术家放弃伦敦转投柏林这样更开放、便利的城市。

很多英国本土的dealer都支持退欧，大多是因为欧盟细致的艺术品交易规则束缚了他们的手脚。比如在行内被广为诟病的“ARR”——艺术家版权税。这本来是欧盟为了保护艺术家本身利益的一项法案，它规定了去世达到70年的艺术家的作品每次成交1000 欧元以上，买家就需支付额外的费用作为版权税，这笔钱将属于艺术家后裔。很多艺术家拥护这项法案，但行业内的其他机构比如画廊、dealer、拍行等都认为这是节外生枝，徒增麻烦。英国对此反应尤其强烈，指责这项法案毫无必要且十分尴尬，直接将矛头指向欧盟。而欧盟对艺术品进出口的规定，也使很多英国本土艺术经纪人在和欧盟外藏家做生意时颇费周章。

另外，为了刺激交易，英国5%的消费税是欧盟国家中最低的。不少私人交易机构担心欧盟将出台统一消费税的规定来平衡欧盟内国家的消费量，这会使英国丧失现有的税费优势，导致藏家外流。

还有不少画廊抱怨：欧盟对英国艺术行业的拨款太少。相较于法国的四千四百万、德国的三千两百万，英国仅仅得到欧盟分配的三千万欧元。伦敦作为欧洲极为重要的艺术中心，同时也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城市之一，却并没有从欧盟获得更多的政策偏向和资金支持。伦敦传统的艺术交易区Mayfair因为高昂的租金而日渐萎缩消解，随着老资格的画廊不断搬离，Mayfair沦为时尚奢侈品的狂欢场。庞大的开销也使很多国际画廊望而却步。不少dealer们认为欧盟委员会对艺术行业的态度是典型的“想让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只把他们当作挤榨税金的奶牛。

但问题是，即便英国退出欧盟，这些束缚就不存在了么？这些问题就可以解决么？VAT就不会变么？伦敦地价就会降么……这些问题需要时间来回答，我只能说眼前能够预见的。

就在23日，德国刚刚通过了严苛的国家级艺术品出口（欧盟外）限制，规定任何价值在15万欧元以上、或年代超过50年的艺术作品出口欧盟外国家都必须申请许可。这一规定涵盖了大部分重要艺术门类的重要作品。而欧盟内出口限制仅作用于为75年以上或35万欧元的艺术作品。英国不少dealer 经常往返于德国寻找货源，而今脱欧，他们的行动不但不会变得简单，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

再比如说，大拍行夜拍的大价钱作品很大部分征集自欧盟国家。因为欧盟一体，艺术品从巴黎或米兰或柏林等至伦敦都十分简单，只要符合艺术品欧盟内流通规则即可，出口时亦同理，欧盟外国家只需要跟欧盟建立一套出口渠道规范即可。如今，英国则需要另外建立和处理各国不同的进出口规则，这些规则和程序的建立和执行很可能导致进出口成本增加、卖家利益受损、征集难度增加，结果就是很多作品将流向欧盟本地或北美，因为按照北美规定，进出口开销由买家承担。但这样艺术品交易价格将受到影响，这也将波及一级市场。

近年来持续的经济低迷，已经使艺术市场颇为疲软。在这样的状况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未知和动荡，而英国脱欧带来的恰恰是这两点。佳士得本周灾难式的印象派夜场拍卖，全场成交额不过三千七百万英镑（很难记起上一次印象派卖这么少是什么时候了），在一定程度上亦可归咎于英国公投脱欧带来的不利影响。

从公共机构角度出发，脱欧也会造成不可预估的负面影响。各大博物馆的赞助方很多来自欧盟国家。英国脱欧，很可能导致这些庞大的资金转向支持本地研究机构。伦敦V&A博物馆大掌柜就曾警告：“如果英国脱欧，大量研究经费将流失，伦敦在欧洲文化的影响力将大大降低。”而且从展览角度而言，各大博物馆也很有可能将在巡展和借展问题上受到更大的阻力。比如今年皇家美术学院轰动一时的“现代主义花园”印象派特展，展品很大部分来自欧盟公共或私人收藏，如果没有欧盟内自由流通的便利条件和各大博物馆及私人收藏无缝对接的紧密配合，我们很难想象这个庞大展览面临的复杂程序和高昂成本。

而且，英国各大博物馆很多重要策展人也来自欧盟。比如伦敦国家画廊刚刚开幕的“艺术家的收藏”一展中雷诺、阿德加、马蒂斯一部分均由法国策展人主持完成。

还不仅仅如此，欧盟1993年签发的艺术品出口证系统，保证了各大公共博物馆具有优先购买权。当重要的艺术作品出现在市场上，欧盟规定：各大博物馆将可以在艺术作品成交后，仍获得一定的集资时间，并以同等成交价格优先购买，伦敦国家画廊就曾利用这个政策优势截下了凡·戴克的自画像。

当然，英国可以独立建立法律保持艺术文化行业和欧洲的紧密合作，但这次公投所表现出来的偏激的民族意识和排外情绪很可能影响欧盟对英国或是其他资助方继续赞助英国作为欧洲文化中心的热情。

英国人痴迷于做买卖，极崇尚自由贸易，跟欧洲传统的有节制的市场经济从根本上相矛盾。再加上英国海洋法系和欧洲大陆法系的差异，英国和欧洲小伙伴的思维方式不一致也显而易见。但脱离欧盟就真的就是解决差异的方法么？英国在这次公投中不断强调自己国民性的特殊，这本身就是夸大的幻觉。英国从不是单一民族，也从未脱离过欧洲。要知道，英国和法国曾经共享一个国王。

作为欧洲艺术交易额60%多的贡献者和世界第三大艺术市场，英国艺术行业在脱欧后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还很难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就像现在整个英国一样，行业内对此意见产生了严重分化和割裂。就在写此文的同时，苏格兰吵着要第二次公投独立，伦敦Trafalgar广场正在进行伦敦“脱英入欧”的游行。而伦敦周边的广大地区却正在欢庆他们所谓的“独立日”。（记者郑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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