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2009年9月7日访问纽约时与丹托合影
2013年10月25日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著名哲学家、艺术批评家阿瑟•丹托 (Arthur Danto)在纽约逝世。丹托的研究者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王春辰第一时间在微信上悼念说“伟大的美国哲学家丹托2013年10月25日仙逝于纽约寓所,享年90岁,惊闻消息,唏嘘悲切!相识丹托13余年,获助良多,学识五车,慈祥温和,思想楷模!永志缅怀!”而丹托是谁?他为何以哲学家的身份介入艺术批评?对中国的艺术批评产生过什么样的影响?99艺术网独家采访丹托著作《艺术终结之后》和《美的滥用》的翻译者王春辰,一起探讨他对丹托的理解以及中国为什么无法产生丹托式的艺术批评家?
99艺术网:您对丹托的研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春辰:从2000年开始的。
99艺术网:丹托有哪些关键词和影响力?对中国艺术和理论界的影响如何?包括您觉得在中国为什么不能出现丹托这样的批评家?
王春辰:批评家中国有,从事研究的中国也有,像丹托这样的为什么不具备呢?有很多原因,一个是在中国研究其他学科的和其他领域的专家很少介入到艺术研究中,他们也没有更大的兴趣,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他们对艺术的知识都停留在古典艺术,甚至是在现代艺术之前,对于二战之后世界范围内的艺术缺少这方面的知识,不理解。包括前段时间有人说当代艺术是一堆垃圾等等,其实这种话都是不负责任、缺乏知识、缺乏了解才产生的一个结果。对艺术的了解首先是要放下身段,用平和的态度,然后你去看,去观察,而不是说看了几张比较血腥、暴力的图片就认为是垃圾。这个东西就像知识一样,你不去研究,你不去了解,就根本无法进入,就像哲学上的很多问题,不了解就没有办法去评价它。所以说这是缺乏对艺术的知识的了解。
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同时也是个弊病,包括在世界上都存在这个问题,比如说我研究了哲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思想理论,就觉得对艺术好像都懂,其实不是这样,它里面有区别、有差别。并不是说你在别的知识领域是个专家、是个学者,再把那套东西直接转到艺术上套用就是理解,这就像过去说的从文字到文字、从理论到理论。但是研究艺术的又需要理论,那怎么研究呢?就是说研究者一定要进入到艺术的“现场”里。如果没有进入其中,光是看看杂志、看看表面、看看展览,或是听了几句话都不算。艺术研究是一个整体性的工作,甚至有感同身受的成分,另外还有情感上对艺术整体的认同而不是排斥,因为艺术总体上已经打破了古典、现代和当代,这种界限在时间维度上已经消除了。
中国很多学者缺乏这样的一种维度。而且还有一点当今的艺术是不确定的,他们往往是用一个确定的东西套用。那么这说明他已经用了一个范式,唯美的也好、审美的也好,认定作品不好看所以是垃圾,这种看法恰恰是缺乏一个更大的了解和认同。当然,当代艺术也是很杂乱,有的商业化,有的过度炒作,但是这些并不影响当代艺术作为一个整体,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在世界范围内普遍流行和被更广泛的认同,而且是越来越被认同。这个恰恰是与当今多元文化、全球文化以及人的不同思想普遍交流的一个结果,谁也无法说当代艺术应该是什么样,必须是什么样或者必须好到什么程度,就像现在人们的生活一样,处于密集的忙碌之中,这也是当今生活的一部分,当代艺术也是这样的一个格局。
如果对大的背景缺乏知识性的开放和认同,你根本进入不了今天的当代艺术。不具备这点也无法产生像丹托一样的人。丹托研究哲学、分析美学、研究历史哲学,甚至中国的佛教、禅宗他都研究过。丹托的知识广泛,但是有一点不要忽略,他是一个艺术家,丹托年轻的时候就想读美院的,年轻时候他学的是版画,一直到他后来从事哲学研究时他都在创作,但是他把它变成一个个人兴趣。还有一点,丹托“二战”之后进入哥伦比亚大学读了哲学,后面他就研究分析美学等等,担任过美国的哲学学会主席,但是这个学者有一个特点,一方面作为业余爱好,他平常在创作自己的版画;另一方面纽约的大小展览美术馆、博物馆条件很好,他有极强的兴趣不断地去看,只不过他没有说自己是一个研究艺术的人,实际上他在写“艺术世界”的文章中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只不过没有爆发出来。而且这个过程当中他也跟很多人接触,是一个开放的心态。
他看到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后,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这是艺术品?由此生发了对整个当今艺术变化的影响和思考,这是在他广阔的知识系统上加上自身有这种体验,再加上他对艺术的一种开放态度,这造就了丹托。
中国现在有几个方面有欠缺,所以很难产生丹托式的批评家,当然也不是说非得产生像丹托这样的,但是就算不产生丹托,也应该产生像贡布里希这样的美术史家、学者,因为他是基于整体美术史的研究,学术的研究。丹托做的并不是现场型的批评研究,他都是转述,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思想的方法的高度,包括提出艺术的终结,这个影响最大。
艺术的终结是影响最大的,他说的艺术的终结不是说艺术的结束,不是没有艺术,而是说艺术史的一种写作方式,艺术史的一种模式,从整个人类当然从西方角度来看是发生了变化,形成了一种结果,丹托是这么一个思想。至于说中国,我们只能更多地接受知识、了解知识,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要研究艺术一定要进入到艺术中,不要把自己高悬在空中,以为是读了理论就懂艺术,理论和艺术是永远有距离的。
艺术家创作都有一个出发点,虽然理论有距离,不表示理论不能进行研究。但是有一点,很多理论研究只能说那是一种理论而不是艺术本身,丹托在这一点非常清晰、非常明白。艺术需要理论,理论和艺术的关系是一个很纠结的关系,不是丝丝相扣的一个东西,但是它是一个相互促进的,既对抗又对立,既合作又互相影响。在今天来讲丹托对艺术的一个高度肯定是什么?他认为今天的艺术或者当代艺术对哲学的影响远远高于哲学本身对自己的影响,甚至他说今天的艺术就是一种哲学,这个很多人没有讲也没有认识到。
99艺术网:这个观点是他在什么时候讲的?
王春辰:丹托八十年代以来不断地阐释这种思想,在他的《艺术终结》那本书也反复讲了。他还有一本书叫《美的滥用》,这些东西要系统地去讲,而不是拿出几个点,所以丹托是一个很好的案例,他既平和又实际地去研究,在艺术现场当中并不是孤立于艺术之外。他对艺术的把握是按照很多共通的社会的趋向去把握的,而不是突然跳到一个古典的,别人都已经说过的。
99艺术网:哲学家如何介入艺术批评?
王春辰:在历史中有很多哲学家,像黑格尔、马克思、福柯都是在理论高度下讨论一个哲学问题,而不是在现场判断艺术的好与不好。如果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熟悉,轻易进来做判断往往会闹笑话,十有八九,这种效果在中国特别多。所以艺术现场需要什么?这个很重要。中国产生不了丹托的原因就在这里,这里我们不需要产生像丹托这样的人,而是需要产生开放的,能吸收大量知识又在现场当中投入,并且是真正做研究的。不要过度强调我们有没有中国式的丹托,应该更强调的是我们有没有大量的研究中国艺术问题,坐在那里写书、写文章,实实在在的,不是去得出结论,而是得出一些分析性的东西,不是马上说中国艺术好或者是不好。关键就是我们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的现象、各种各样的关系,中国二十世纪现代美术的发展到底是什么状态,都要去研究。还包括今天的艺术家他们的知识来源,他们怎么想,都作为整体的一个关系来对待。(丁晓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