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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上题字,起初只是文人之余兴,“自适”而已,后来被有修养的画家所重视,逐渐形成了“三绝诗书画”的文人画。董其昌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家黄子久、王叔明、倪云林、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远接衣钵。”我想这个传统的不断延续一定是有道理的。
其实要谈“文人画之精神”,更可上溯到两晋时期,如王廙的“画乃吾自画”和姚最的“不学为人,自娱而已”的艺术主张。
以文入画,更能体现画家独立人格的抒发,是中国画的一大进步。就官方来说,一个重要人物是宋徽宗,他设立的皇家画院不像现在的画院,他要求的是有诗情画意的画家,尝出题如“深山藏古寺”“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去马蹄香”“野渡无人舟自横”等。要考考画家的思维,虽带有游戏性,也给绘画增添了画外的难度。此后,不管是在朝的在野的,画中对文的重视是文人画家绕不过去的一个课题。
上世纪号召文艺须为工农兵服务,为政治服务,文人画“自娱”的优势就不能发挥了。在画上题字题不好就会被上纲上线,傅抱石、李可染等一批画家只敢在画上题毛主席诗词或“泰山顶上一青松”“芙蓉国里尽朝晖”口号式的内容,我想他们不是不会题而是不敢题。改革开放以后,又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中国画形成了混乱的局面,吴冠中说:“画就是画,文字是文学的事。”一时重形式之风影响了很多年轻人。
我曾画过油画、连环画、水粉画,画中国画是比较中西文化之后的选择。我以为诗文书画的结合应是中国画的智慧,尤其是写意与写实的差异,虚与实的不同绘画表达,是其他画种不可替代的。文与画在时间与空间各有长处,亦写亦画,融为一体,画家思想就有了更好的发挥余地,其画可让人产生更多的画外联想,这应是中国画的精英艺术。要深入其中,研究其博大精深,运用自如,必有一个个待攻关的难处,正因为难,才会持续地发展,并不是一些人误认为的简单凑合。
我们说读画,主要是说画中有耐人品味的东西,有画外之旨。当我看到一张打动我的画时,必先看上面的题字,如金冬心题《水亭》“消受白莲花世界,风来四面卧当中”,齐白石题《不倒翁》“乌纱白扇俨俨官,不倒原来泥半团,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丰子恺题《树下小立》“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等,如果把题句拿掉,水亭就是水亭,不倒翁就是不倒翁了。人在梧桐树下就不知他在干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呢。这里题画犹如歌词和曲谱,不可分割。当然题所当题,止所当止,都是伴随着情感而生发的。
今天的时代已远非“文革”时期,画家忙忙碌碌,文化认识上的偏差已使诗书画一体的中国画特色丢失了半个多世纪。冷落的东西就过时了吗?抑或是因为它的难度和深度,也不是想接就接得上的。今人的画多无题,就写个穷款或年月日,却写上某某题,真不知“题”在何处。
过去出版有《千家诗》及一些小说的配图读本,那些画只是为了方便阅读,画只能算是插图,画家是被动的。陆俨少先生画过百幅杜甫诗意,用的是截句,是属借题发挥。这里说的题画则是由画家独自完成的,是聊补画之未尽之言,贵在写出自家真言。好的题跋及题画诗把它拿出来,也能成为文学的小品。石涛题画多禅意,黄宾虹题画多喜欢写画论画法,我更喜欢金冬心、郑板桥、徐渭、齐白石题画的真趣。丰子恺先生说:“画不仅是给人看的,还要给人以想。”怎样让人看了你的画去有所想,这首先要求画家不要为画而画,要有“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的情怀。题画像是桥梁,以少许的话给画点铁成金,这种游戏玩进去可通往一个自由的世界。为什么好些画家画到一定的时侯总是画不下去?上不了台阶,都是因为画中无文。当然你可以不玩这种游戏,你说它老套也好,不够伟大也好,都是因为你没有把心静下来。
前人题画是先有句,还是先有画,不得而知,我以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在字句的意思中找到一个适合的画面表达。适合者恰到好处也。题句须炼,用典须当。题写与画意要若即若离,才余味隽永。另外还有书体的风格与画要协调,画上就那么多位置,要随机应变,题的长短该延的延,该停的停,需按构图需要。题字只能是帮助画面而不能破坏画面,潘天寿画大片的空白,一行字就给平衡了,然而这一行字怎么写,却至关重要。题小画重在趣,题大画重在韵,这与画画是一个道理,只是题跋无须长篇大论,唯小中见大,点到为止。
我的画曾因题得不好而将画得还不错的画撕掉过,也曾因有些画得不怎么样,而题上妙句后而欣然若喜。如《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家》,这是大白话,是想回避不受欢迎的人,我画一个老头,关键是对悬挂的一只鹦鹉说话(或者是画八哥,如画其他不会学人言的鸟就不对了),这画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趣味。画画须学会编故事,题画须学会演义。题与画之间是没有定式的,可以直说,可以旁敲侧击,可以借古喻今,可以文白相间。我画过好几幅《独木桥》,题的不同其画意也就不同了,如“看你对峙到几时”“我让君子,不让小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昨日相争,今日相让”,或就写“独木桥”让人去想。有人嘱我画《读书图》,画面变化是比较难的,我在题字上有:“饭硬他也吃,饭烂他也吃,饭焦他也吃。”点出读书入迷的样子,又“家无长物空间大,胸有诗书气自华。”又“不必正襟危坐,能把厚书读薄,薄书读厚,是真本事。”有人会说,画不够,文来凑。就我来说,实在担当不起“文来凑”,相比之下,白纸黑字要比多画几笔吃力得多。
前人在画上题句给人印象深的也并不很多,有的题句陈词滥调,在画上已是徒有一个程式,令人麻木。这大概也是后来人们生厌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三绝诗书画”的魅力。画既拿出来,效果常常是由画家与观赏者共同完成的。我很崇敬作家和诗人,看到如今专搞文字的人也时有挥毫作画的,奇怪的是看到他们的画和题跋实在又不敢恭维。按理说他们题句是拿手好戏,不知为什么,题和画到了一起时总觉缺少意趣所在,找不到切合点,就题是题,画是画了,这大概就是一个“当”的问题。老舍曾出题请齐白石画“十里蛙声出山泉”,十里蛙声是画不出的,齐白石却应对自如,已成佳话。老舍如画得出就不会请齐白石画了,而齐白石画好后若由老舍或巴金来题,字体也不配。看来题与画相得益彰还真不简单,若画未打动人也就无所谓看题的什么了,若画得好,题得糟,又是画蛇添足。中国画的题画艺术当是另一门道。(刘二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