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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视线所及的角隅,我还贴了些小小字条,上面这样写着“胜过钟王,压倒曾李”。因为那时节我知道写字出名的,死了的有钟(钟繇)王(王羲之)两人,活着的却有曾农髯和李梅庵。——沈从文
沈从文
(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人。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专家。代表作有《长河》《边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
听一个文学家谈书画,在当下多少是一件稀有的事情。大家都在壁垒森严的专业领域勤恳耕耘,哪有时间、哪有资格、哪有识见、哪有勇气去对专业之外的门类指手画脚呢?但从民国走来的沈从文,却能大谈特谈书画,谈得还挺认真、挺在理、挺独到,这就显得独标一格了。
林风眠应把画上题字“尽可能去掉”
在《谈写字(一)》这篇文章中,沈从文对书法到底是不是一门艺术,就给予了自己独到的论说。颇有意思的是,作为文化杂家,他在文中直接开宗明义地指出: “社会组织复杂时,所有事业就得分工……当行与玩票,造诣分别显然。”他进而根据书法的历史演进,论证了书法作为一门艺术逐渐走向没落的根源——“把字当 初一种人格的象征、一种权利的符号”。在他看来,正是因为书法“标准越低”,“充行家也越多”。
所以,他为“挽救这种艺术的堕落”开出了药方——“分工”,但同时又表达了一种悲观:“一切专业者似乎都有机会抬头,唯独写字,他的希望真渺茫得很。”
由此可见,沈从文先生对书法的专业化是存在矛盾心理的,他相信“专家抬头”的价值,但又同时提防过度专业化使得书法工匠化。但这篇写于1937年的文章,倒可以让我们回到彼时关于书法艺术性的讨论,而这个话题时下仍在继续。
沈先生警惕伟人字、名人字、美术字,并且会直接陈言。“画家欢喜写美术字,这种字给人视觉上的痛苦。”对此,他以当时画坛的当红人物林风眠先生为例,痛陈 美术字的可笑。他说:“不幸他还想把那点创造性转用在题画的文字上,因此一来,一幅好画也弄成不三不四了……林先生所写的字,所用的冲淡方法,都因为他对 字并不当行。林先生若还有一个诤友,就应当劝他把那些画上的文字尽可能去掉。”当时,林风眠已在杭州艺专担任校长达10年之久,艺术江湖地位自不待言,而 沈先生则丝毫不顾及其声隆位显,直接公开撰文点其艺术要害,足见真文人的风范。
宋四家“结体用笔无不带点权谲霸气”
沈先生如此直率地臧否人物,更体现在《谈写字(二)》一文中。对于青史路碑“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的书艺,他说:“结体用笔无不带点权谲 霸气,少端丽庄雅,能奔放而不能蕴藉……多以巧取势,实学不足,去本日远。”对于近代巨擘康有为,他则称:“笔不从心,手不逮意,终不免给人以芜杂印 象。”由此你可以瞧瞧沈先生在打量书法史时,眼光之挑剔、言辞之狠烈。
当然,你也许会说,这纯粹是一个作家的意气用事,充其量是一种故作惊语的显摆罢了。但假如了解了沈先生对书法的锤炼与研究,就知道他并非妄议书艺了。
他年轻时曾立志要当一个书法家。他对书法的痴迷其实早在他少年时代投身沅水流域一支部队充当文书、抄写公文时便开始了。“五个月内我居然买了十七元的字 帖。”当时沈从文在军中的薪水是六元,每月伙食费需扣二元,五个月买了十七元的字帖,可以说沈从文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豁了出去。军途中,只要一安顿下来, 沈从文便在房间里贴满了自写的字。“每个视线所及的角隅,我还贴了些小小字条,上面这样写着‘胜过钟王,压倒曾李’。因为那时节我知道写字出名的,死了的 有钟(钟繇)王(王羲之)两人,活着的却有曾农髯和李梅庵(《从文自传》)”。
无论是从事文学创作,还是进行文物研究;无论是文名鼎盛的三四十年代,还是以后人生最为暗淡的日子,沈从文虽不以书法为立身之本,但是他的立言著述都未曾离开过毛笔,其中绝大多数文稿、函札均以毛笔出之。
在风格纷纭的书体中,沈从文独钟章草,倾心晋唐法度。其腕下风格清新秀雅、沉静深远,正与他文学崇尚的审美风格相一致。
曾直接对新兴木刻运动提出批评意见
沈从文先生对艺术的理解,远非局限在书法领域。《读展子虔<游春图>》显示出他对历代画论与美术史的熟悉程度以及谨严的考证功力;《春游颐和园》、《北京是个大型博物馆》表现出他对文物与建筑艺术的深入研究,足以让人掩卷深思。
仅仅在湖南人民出版社推出的《沈从文文集》中,就有专门两卷收录了他的文论。其中,关于书法及相关艺术门类与话题的文章就有11篇之多。《<艺术周 刊>的诞生》、《艺术教育》等多篇文章谈及书画及美术教育的痼疾,其“只有最善于运用现有各种遗产的艺术家,方能创造他自己时代的新纪录”等言论, 至今仍有振聋发聩之效;《谈谈木刻》则直接针对波涛汹涌的新兴木刻运动提出批评意见,质疑其“艺术下乡”、“艺术大众化”的效用。
1949年之后,沈从文几近彻底告别文学写作,转入审美文化研究与历史考证,其中最突出的成就,要数历时十八载磨难终成正果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是 一部系统考证中国服饰文化的学术专著,见解独到,至前人未至之境,发前人未发之论。该书对三四千年间各个朝代的服饰进行了抉微钩沉的研究和探讨,虽所叙是 服饰,但又以服饰为载体窥见中国历代朝野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民俗、哲学、伦理等等变迁之轨迹。虽然很多人为沈从文放弃文学而扼腕叹息,但他晚年的 服饰等审美文化研究,的确又拓展了沈从文作为一个文化人的学术视野与生命宽度。
声音
最善于运用各种遗产的艺术家 方能创造他自己时代的新纪录
■沈从文
在中国,学艺术真可怜得很。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入了艺术专科学校后,除了跟那个教授画两笔以外,简直就不能再学什么,更不知还可学什么。
所谓现代艺术家者,对于这个民族在过去一份长长岁月中,用一片颜色、一把线、一块石头或一堆泥土、铜与玉、竹木与牙角,很强烈地注入自己生命意识作成的种 种艺术品,有多少可以注意处,皆那么缺少注意,不知注意。各自既不能运用人类智慧光辉的遗产,却又只想陡然地在这块地面创造新的历史。
这刊物(《艺术周刊》)的目的只是,使以后学艺术的,多少明白一点他所应学的范围很宽,可学的东西也不少。创一派,走一新路,皆不能徒想抛开历史,却很可以运用历史。从事艺术的人,皆能认识清楚只有最善于运用现有各种遗产的艺术家,方能创造他自己时代的新纪录。(记者 韩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