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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艺术家群体看作是文化产业大军中对“出名”有着强烈焦虑的存在,所以我觉得在艺术学中,一定存在着一门“名声焦虑学”。可惜伟大的美学家对此不太感兴趣,所以至今成果索然。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粗略地描述这门学科的一些内容。要知道,几乎所有和“出名”挂得上钩的词语,对于艺术家群体来说,都具有神经质般的反应。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句“下课”的断喝,会把艺术家的内在恐慌表露无疑。而在各种各样的艺术杂志封面,我们也很容易看到艺术家本人呈现给世界的“艺术影像表情”,那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抬眉眨眼之间总是那么独特与深沉。我设想,艺术这个职业,或许真能提升一个人自我观照的能力,让他们设想冥冥中有一个“他者”,这个“他者”每天没什么事要干,就只干一件事,盯着艺术家本人,左顾右盼,上盯下望。这个“他者”,把艺术家弄得心神不宁,同时又无法摆脱。
记得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枪声一响,就不知断送了多少艺术家争当新闻主角的努力。当年吴山专的“作品”是买对虾。他从家乡舟山群岛弄来了几箱新鲜对虾,当场就做起了“买卖”。令他得意的是,在“买卖”被查封以前,著名雕塑家刘开渠就已经买了几斤,好回去下酒。对吴山专来说,这就表明自己的“作品”已经完成,余下的几天,没事干就到处玩耍,而让现场只保留了一块黑板,上面书写着“买对虾”几个粉笔字。他的这件“作品”究竟要表达什么,没有人能够有确切的答案。一段时间以后,吴山专在一篇谈及自己的作品《买对虾》的文章中,认为作品是针对展览本身的。也就是说,他认为整个“中国现代艺术展”其实是一场大买卖而已,而自己的“作品”,或者说,整个展览中只有自己的“作品”,才确切无疑地表达了这个主题。这就叫作品的“涵盖性”。这表明,吴山专已经为展览中的作品排了个座次,那高高在上的,自然是他的来自舟山群岛的对虾,然后依次而排,枪击、发避孕套、洗脚、孵蛋,等等。其实,聪明的吴山专心里很明白,那两声枪响已经把历史的记忆给固定住了。事后,他对一个熟人说:枪一响,当时心里就一惊,心想:完了!我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当那位他的熟人,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告诉我这段逸闻时,我倒认为有真实性存在。至少其中所传达的情绪,是符合那个特有氛围的。
在我看来,“完了”是“名声焦虑学”的一个关键词,因为它道出了名声的虚无与焦虑的真切。那个年代,外行是不明白为什么艺术家那么渴望出名,难道他们真的想影响群众吗?经过文革的洗礼,从上到下都开始意识到不要随意夸大艺术的作用,以为这玩艺真能安邦治国或搅乱政局。所以那时虽然不时有突如其来的批判,虽然仍然有人指证某种风格某种行为甚至某种色彩有“反”什么的嫌疑,但因为从事艺术而倒霉,像文革那样的,还是锐减了下来。反过来也证明,要让艺术真能影响群众,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今天我们才明白,艺术家出名其实是和经济有关系的。所有当年曾经革命的艺术家,如果不出意外,今天都已经成为了名符其实的“艺术资本家”了,因为他们就凭着自己的“观念”和“思想”,便可以将其产品,通常都叫做“艺术品”的,拍卖出一个好价钱来。而在这当中,的确存在着一条计算价格的潜在规则:凡是名声大的,价位自然就高,凡是名声小的,只好委屈了,好把价位放下来。目睹了艺术市场从空想到现实的整个过程,人们才记起和毕加索有关的一句话:凡是他手捏过的都是黄金。这里没有什么诀窍,也不存在什么天才的技巧,就因为他是毕加索。
当然,临末了我还得为我的朋友吴山专辩护一下。他有一件在欧洲构想的作品还是包含了一种疯狂的戏谑,而戏谑恰恰是对付堕落的一件武器,疯狂的戏谑则对付空前的堕落,尽管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仍然还是可以博得我们神秘的一笑。吴山专声称他的作品是为了完成杜桑的遗愿而产生的。杜桑的小便池,也就是作品《泉》,就放在他家乡的纪念馆里,吴山专计划去这个纪念馆,对着作品《泉》,也就是小便池,撒上一泡尿。按照他的想法,杜桑的本意就是,这不是什么艺术品,而是一件器物,一只小便池。只是,当他把这小便池搬到艺术展览会上时,观众拒绝承认那是一件艺术品;而当他的小便池被正式命名为《泉》,因而获得艺术品的资格时,人们又不敢还原它为小便池了,因为它已经高高在上,成为收藏的对象,拍卖行中的抢手货,成为了黄金。
关于吴山专的撒尿作品有许多说法,包括他本人在内,也多少有点神秘。但是,就意义而言,我以为考证这件事的真伪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器物性质转化的解释过程中,小便池和《泉》已经互为镜像了。这也恰好说明名声和焦虑也是互为镜像的,它们彼此之间要依靠一系列复杂而戏谑的转化来完成自身,使“出名”物质化,使“名声”可触可摸可闻可看,来消解因“焦虑”而产生的虚无感。否则,“完了”就会成为唯一的事实,终结所有以“艺术”命名的经济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