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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友直先生所绘的连环画《山乡巨变》影响之大,被称为是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式的杰作。
3月23日,送别贺友直先生之际,中华艺术宫推出“贺友直纪念展”,以展览陈列的方式纪念这位连环画泰斗,贺友直生前曾先后两次将他历年创作的连环画手稿捐赠给现为中华艺术宫的原上海美术馆,计2000多幅。中华艺术宫馆长施大畏对《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说“他不是悲哀连环画的失去,而是悲哀整个绘画趋于娱乐化市场化。”
1960年代,贺友直先生所绘的连环画《山乡巨变》影响之大,1964年起,我就开始临摹,每一幅都临摹,也不知道临摹了多少遍。
从1976年调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我与贺友直先生既是同事关系又是贺老的学生,几乎是零距离地跟着贺老画画。突然,那个高山仰止了多年的人物耸立在我面前,我几乎是有点惊恐,也是相当兴奋。贺友直的一双大眼睛躲在浓眉之下,眼神锃亮,一副威严的样子。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连环画创作,当时人民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创作室很大,有时候,画到一半,我偶然一回头,贺友直先生就站在身后,吓了我一跳。如果这时候贺老一言不发摇着身子走开,不理你,说明他对你这个时间段的创作是满意的。有一次贺友直站在我背后,我半天都没发现,等我一回头,老先生就一脸严肃,没有表情地说:“你啊,下次画得不要那么‘生动’,就是画得好了。”当时我不曾领会他的深意,纳闷了半天,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创作经验积累与丰富之后,我才充分领会到贺老话中的深意,对艺术认识的深奥,贺老说的“小动作,小情节,小道具,小人物”是绘画语言最经典的认识,也是对艺术的认识。
“小鬼,你好好画画啊
”说了几十年
贺友直老先生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晚辈看,他常常对我说:“小鬼,你好好画画啊。”这句话从我进入出版社开始,说了几十年。近年来,贺友直每年出一本记事本,2008年送给我的扉页上面写着:“大畏同志,请你好好记事,记好事。”这是他的一种期盼,对于有成就的艺术家的关爱和期待,希望你们坚持创作,等待你们有好作品出现。
在出版社工作的时候,贺老是最卖力的人,他常常拿着脚本深入生活一下去就两三个月,回来拿回来一大堆速写资料给我们这些小朋友看,我们喜欢和老先生瞎搞,常常去他的办公室看看他抽屉里的稿子,他也喜欢拿稿子给我们看,和我们讲,他的稿子打得非常非常认真,他告诉我们画画就要这样认真,别看他平时和我们嬉笑,但是他实际是个非常严谨的人,他从来没有把连环画当作小人书来画,虽然他一直调侃,但是他的内心充满了自信,一直把连环画当作大作品创作,这是对这种艺术样式的执着追求。作品不分大小,只要有这份心,坚守着就会走到顶峰,贺老从最通俗的被人看不起的连环画走到了经典,他说他自己小学毕业,平民画家,就走入了中央美院当教授,一教就教了八年,还进入了法国的艺术殿堂。
2014年,贺友直先生获得上海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我获得杰出贡献奖,颁奖那天恰逢我的腰出了点问题,后台贺老先生看见我就说:“大畏,你领带歪了,难看伐?”“师母就过来帮我戴戴好,师母说老先生是把我当他的小辈看的啊。到春节,有人送我一瓮黄酒,我就拉到贺家,但同时不忘嘱咐贺老少喝点。贺老一直说:“小鬼好好画图。”
贺老逝世,我去贺家悼念,师母告诉我,贺老在周小燕教授逝世后一直闷闷不乐,师母询问下,贺老透露出,羡慕周小燕先生培养了这么多学生之意,一瞬间我忽然间明白过来,贺友直先生一直在自责,自己没有培养好学生,贺老想念学生。我想是我们学生没有做好。
他的悲哀不仅在于
连环画的衰弱
作为学生的身份,我十分喜爱贺友直的连环画,因为太喜欢,我还曾经把1961年版的《山乡巨变》线装本从人美社的样书间借出来,等到1986年要离开出版社之际,我就假托说我找不到了,便以三倍的价格做了赔偿,把这套连环画留在了自己身边。但连环画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衰弱从1980年代末就已经开始,到如今这个领域的创造力不可避免地逝去,连环画也渐渐进入收藏领域,贺老得到终身成就奖时曾说:“我侠气惭愧,侠气难为情。”其实他的悲哀在于整个绘画趋于娱乐化市场化,不是悲哀连环画的失去,而是悲哀创作的人被市场绑架,所以艺术才滑坡。他讲的其实是我们如何重新面对艺术创作。
近年来我组织的历史文脉创作中有一幅关于“大世界”的作品,我想了半天,觉得此画的创作非贺老莫属,2米乘以2米的大尺寸,全部用线描,春节期间,我就拉着上海美术学院院长汪大伟同去和贺老说,贺老一开始推脱,想了半天才答应下来,这幅作品由贺老与汪观清合作,到大世界踩点,找资料,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一年时间。现在这幅画《市民的大世界》已经成为中华艺术宫很有价值的一幅藏品。
贺老很用功,方寸间的画面上人物的思考,推敲,性格的表达他非常严格,这种学识,是不断磨练出来的理论。他像导演一样,把画面中的人物导得如此鲜活。不像如今的画家,人物非常苍白,无病呻吟。毕加索曾经说自己是个工人,现在我们强调的工匠精神,贺友直的严谨,治学的工匠精神,他希望在社会变迁的今天人还有坚守和定力。这是贺友直先生创作60年最后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我一直在想,如何纪念他,重新再画连环画吗?不是,他的初衷是每位画家都能回到艺术的本分,认认真真做学问,他的人文情怀是博大的。他的视野绝非囿于连环画的思考。他留下了城市记忆,时代变迁,默默耕耘,独特的本事为社会积累精神财富,他总希望我们这批人能够理解他的苦心,真正画好画。我很理解他的想法,他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小人物的幽默自嘲背后,其实是一个大人物。他不亚于程十发、刘旦宅,一代宗师当中有贺老的一席之地,画不在大小,而是在于治学的精神和学识。这比艺术上的、技巧上的研究要有意思得多。
连环画、油画、国画、当代艺术各种艺术形式都是平等的,只要坚守都能出成绩。市场和艺术之间的平衡,艺术家又如何保持定力,贺老做到了。贺老不走市场,他不想钞票,他想的是事业。他经历的苦涩和明白,让他有一种理智的激情,淡定的澎湃,沧桑的率真,平静的豪迈,这些话虽然不是针对贺老说的,但是我觉得可以用到贺老身上。连环画的文化含量就在于此。 (作者 施大畏 上海文联主席、中华艺术宫馆长,徐佳和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