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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巍(中国金融博物馆集团会长):在艺术界有两件事对我影响很大。一个是79年的星星画展,第二个是85新潮。一大批年轻人,用完全陌生的语言描绘这个社会。尽管当时我从事金融领域工作,但一直怀着强烈的好奇关注着这一群人,他们的生存和生活状态,他们对世界的观察和表达。其中一个人,我大概在90年代初期就听说了,他就是吕胜中先生,用民间的语言阐述中国的当下。
吕胜中:为了今天这个谈话,我清空了大概有10多天,尽量忘记有这么一个事。以前参加讲座,会准备一些套路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背台词一样。希望今天的聊天,有更多的“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
故事从“上世纪”开始
曾琼:那么我们就从“上世纪”的个展开始聊起吧。我当时去了现场,可以说,这个展览在去年所有当代艺术展里面非常有重量,也非常另人难忘。这个展览是吕老师在10多年“隐匿江湖”的情况下,重新与公众的对话。
吕胜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展览比较抗拒,收到邀请的时候尽量找茬不参加。04到08、09年,实际上是中国的艺术市场最好的时间。有很多朋友对我放弃展览机会,而去做教学工作,表示并不理解和支持。但是,这些年来,我觉得自己收获颇丰。舍弃很多,却觉得很幸福。这个幸福与卖画卖了多少,不是一回事。 我在上世纪展览前沿里写到,对开幕这样的活动,多少有一些恐惧,觉得在里面挺不合时宜,硬要佯装笑脸,点头哈腰,变得没有一点自己本真的率性。14年,高鹏(今日美术馆馆长)找我做展,我一开始也是拒绝的。他说当代艺术展缺乏某种东西,但却从我以往的工作中,特别是我这些年不参与现场的东西中,看到了那些缺少的价值和态度。这个话一下子说到我的心坎,有一种理解在里面,于是就说做就做。要非常感谢今日美术馆的全力支持,给了我充足的发挥空间。
曾琼:您曾跟我讲过,周末的时候,很多老百姓带着孩子,高高兴兴的过来看展。是否对您来说公众的认可,比艺术圈的认可更重要呢?
吕胜中:说说我当兵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儿吧。当时我在电影组做一个辅助放映工作——换灯。一次去山东放电影,影片结束后,全场观众都不愿走,鼓掌,要求幻灯再重新演一遍。这个事情让我记忆很多,当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自己放映的作品能被公众喜欢成这样,特别高兴。 我个人一直在思考什么问题呢?关于当代艺术的公众性问题。90年代的时候,国内还很荒芜,大部分作品是艺术圈内的人在看,圈子之外没什么人关心这个事,老百姓总觉得和当代艺术之间距离很远,这样艺术的社会意义便等于0。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就像金融博物馆做艺术活动,实际上就是艺术、社会有一个互渗的机会。一个艺术家,他的作品被很多人理解,而不是艺术圈子内部的肯定,这是非常重要的。
曾琼:觉得您特别神奇,一方面您的作品能够吸引这么多公众来参与,并且能被喜欢。但另一方面,您又有一个标签,一个实验、前卫艺术家。我很好奇您是如何把这两件事情同时都完成了呢?
吕胜中:我倒没有想前卫不前卫的事。你刚好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必须得冲到前面去。我觉得前卫、后卫,在一个场地同样重要。关于所谓的“称谓”,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80年代的时候,很多艺术家愿意被别人称之为前卫艺术家,觉得老光荣了。到了90年代初,大家觉得不要太前卫,被称为当代艺术家比较合适。 到后来当代这个词也有人觉得很含糊,因为当代是时间性的。
曾琼:您说上世纪的东西拿到今天来,仍然有意义,而这个展览要解决上世纪的问题。那么您是怎么看待上世纪跟这个世纪呢?
吕胜中:不是我要解决上世纪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们仍然没有走出上世纪。中国人一直在做什么?不断的宣布我要走向现代。走了100年,仍然没有走出去。突然丢三落四又回去,不断向自己传统的母亲告别,弄得母亲也挺难过的。不断的回忆,不断的告别,我觉得就是没有做好离开的充分准备。新文化运动的推动者,积极倡导文化转型,而同时意识到,一旦转型了,中国的传统东西,要受很大的摧毁。于是这些人开始整理传统文化,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掘墓人,也是发觉者。说当时呢,蔡元培曾组织10多个人的考察队,花5年时间下乡采风。这是唯一一次,博物馆化的,整理传统民间文化遗产。然而,那些民间文化遗产,到今天,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 五四之后,做那么多重复性工作,反而不如以前的学者做的准确和彻底。个人认为,上世纪90年代之后,社会改变比较大,人们才真正意识到要往前走。回首这些路径,我觉得会对未来有很多启示,不是盲目的关注当下。当下的状态,还处于一个不稳定、变动的时期、非常临时性的现象,还并未形成不是凝固的文化。
从一罐啤酒到文化的语境
曾琼:您像是一个逆流而上的人。80年代末,中国当代艺术刚刚起步的时候,讲到一个西方文化的冲击,不过您好像没有进入这个语境。
吕胜中:并不是我没有受到影响,我也同样受到影响,不过可能我太土了,洋不了。说到中国现代化进程,其实真离不开西方化这个语境。因为中国现代化路径,就是西方化一个过程。有人说,“西方”一定程度改变了中国人的审美观点。
就拿啤酒来说。现在男孩、女孩都适应啤酒了,但在80年代之前,中国人普遍不接受啤酒,它只是一种尝试,当时那味道并不合适周围人的胃口。好多人说:“你喝马尿了吗?”“喝了”。我给它一个定义,中国人为了标志自己改革开放强咽下的一口苦水,舒服了,就融化到你骨子里面去了,因为你适应这个东西了。中国人在清代的时候,觉得洋人长的多难看啊,都不是人类。但是后来呢,长的洋气居然是一种美!和喝啤酒一回事。
80到90年代,文化界有个很重要的命题,叫东西方文化比较,甚至还有比较学。这样的研究结果导致文化要么极不自信,越比较越自卑;要么文化虚空自大,以传统文化优秀、不同点,掩盖当代人创作不足。
从90年代中期开始,我不再寻找这种差异性,我会寻找共同性。比如剪纸娃娃。原始文化当中也发现这种人形,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可以跟文化的共同性连在一起。92年我到慕尼黑,看到很多的不同材质的人形,发现和中国民间艺术人形完全一样。在世界的语境下,文化的共性,或许更有利于不同文化间的沟通。
曾琼:在今日美术馆的展览中,有“两地书”这一系列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通常来讲,我们看大师的展览,是有压力的。因为会充满学术性,但唯独这一块儿充满人情味、非常容易理解。
吕胜中:这一系列作品,90年代首次展出,特别有意思。当时我第一次去德国,一句德语也不会说。在房东家,通过画图和手语进行交流和对话。有意思的是,单位只支付了房租和早餐,午餐、晚餐不管,结果房东一天三顿饭每天等我回去吃,完全打破所有的规则。我们没有用文化的标签沟通,却用了最本源的方式在交流。这时候,沟通变得非常顺畅,甚至可以用图画的文字讲笑话,可以哈哈大笑。
好几年我去德国、都是房东邀请。我在别的省,他会坐火车去看我。我们不说话,坐在一起,互相看一下就够了。我个人觉得,不去找差异性,而找文化的共同性,是对东西方问题,洋和土的问题,一个很好的诠释。
曾琼: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您作品里面,在那些国际化的语言里,有一个共同东西,灵魂这个事儿。
吕胜中:有人写文章说我的作品表达了一种巫术的概念。这个事我没有去认同,也没有去反对。我觉得艺术就是另外一种语言。跟文字语言脱离关系,却成为另一种不可替代的语言。拿刚才“没话找话”的作品说,原来认为画画得遵循各种准则,或许是艺术史准则,批评家的准则,美学概念的准则。但是用画画给他们交流的时候,这些东西全部都没有用了,都清空了。只要我画这个画对方看懂了,我的欣喜劲就别提了。它是最美一张画,因为你看懂了。所以这个准则不是既有美学准则界定,而是我们互相交流,达成一种沟通的可能性,所以它变成一种美。
曾琼:那么您觉得艺术家提供的价值在哪里呢?
吕胜中:其实关于艺术家的称谓,我觉得太不重要了。你说作为一个艺术家重要,还是做一个人重要。我当然会觉得作为一个人很重要。我是不是艺术家无所谓,就这种沟通的喜悦感,我觉得比我画一个多么美的画更有意思。比如说这个对话的事情,曾经一度有人建议我是不是把这个做成作品,后来为什么放弃掉呢。是因为在我们对话人之间,当时所获得美感已经很浓很浓了,我把它变成艺术反而变得不真实了,那只是艺术的公益。所以我觉得它是不是艺术并不重要。
在实验艺术教学当中,我们对学生说,干什么要把自己“打扮”得像艺术家?为什么说自己要做艺术?你就做一件事情。这个事情你做的有价值,有意义。有价值是几个价值,一个是对我个人有用。第二个对社会有用。第三个你觉得对文化有用。只要有价值你去做的,做好一个事情。是不是艺术你先不要管,做完了之后,我们拿出来展览,拿到美术馆,大家都觉得好,那就是艺术了。
不要带着原有艺术概念,原有艺术模式去工作,这就是实验艺术的方法。即便你做的作品大家都不认同是艺术品,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社会太不缺艺术家了,能当某一个领域的专家也非常的棒。当一个堂堂的人很重要,你是一个堂堂正正人,你做艺术家,或者别的,你就是精彩的人,你的人生也变得更精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