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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人艺术”在西方也属小众,而在中国还停留在蒙昧阶段。建筑工人、食堂服务员、精神病患……他们投身艺术,意味着什么?
第二届“素人与漫画艺术节”开幕当日,参展艺术家李忠东站在自己的作品展区前对记者说,有这么多人来看,很荣幸。
他看起来跟任何一个出没在建筑工地、餐厅后街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大一码的POLO衫下摆被塞在同样宽松的裤子里,上衣口袋鼓鼓囊囊,斜挎着的旅行包也松松垮垮地坠在大腿前。在讲解作品的时候也不会使用任何书面字眼,介绍完就紧接着介绍下一个,仿佛迫切希望把自己过去多年来的创作灵感全都倾吐出来。他的创作主题多半都是关于乡村城镇的生活,还有许多类似童话故事般的奇幻情节。
李忠东的作品类似拼贴画,用丙烯颜料画在各种各样的木板、铁皮上,然后再小块小块地拼凑完整——于是反而造就了丰富的画面效果。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装置作品,塑料管、烧烤铁丝架、毛衣领、电源插座、光盘、纽扣、易拉罐啤酒商标、旧门窗、各类木头构件、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字母或图像,都被他加以利用。
李忠东从来没学过艺术,之所以创作出这些作品,纯粹是出于内心的冲动。
“去年在筹备第一届素人艺术展的时候,我们从他的艺术家朋友那里看到了这些作品,觉得很好,但当时他在韩国当建筑工人、与家人失联了很久,大家都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北京798三个画廊机构联合举办的素人艺术展期间,创始人刘亦嫄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他创作艺术超过15年,曾经把画在宣纸上的作品叠成豆腐块大小塞满衣兜裤兜,一家家地拜访画廊,但走遍北京艺术区却没有敲开一家大门。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也从未想过放弃。”
来自黑龙江双鸭山的李忠东,在北京务工多年,做过油漆工、卡车司机、餐厅服务员,小学三年级便辍学的他对艺术却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在所有工休的空档他都会去书店翻艺术家图册,从中找到表达自己的方式。
与他类似的其他四十多位素人艺术家,也参加了这一次的展览。他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院教育、没有艺术师承,甚至没有得到过任何物质回报——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坚持创作。
“这是他们最特别的魅力所在。创作初衷和职业艺术家不太一样,做所有事情的出发点就是因为想要创作,很纯粹也很珍贵。”刘亦嫄说,“作品能不能卖、艺术能不能养活自己,这些困扰大部分艺术家的问题对于这些人来说都不存在,他们没有哪天不想做。”
而这类非常特殊的艺术创作者被统称为“素人艺术家”,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在西方艺术界里受到关注,直到现在,发展成一个较为独特的艺术体系。而中国的素人艺术还停留在蒙昧阶段。
“九龙皇帝”之后
刘亦嫄从事艺术媒体工作多年,从书本理论到实践所接触到的艺术界,让其觉得参差不齐,而也有点职业疲倦。辞职休息时,翻看从前读书时所关注到的“局外人艺术”,发现这当中有很多空白。
于是,她开始利用手头资源四处寻找身边的素人艺术家。“我曾经看了大量西方相关书籍,希望可以避免他们的弯路。这些素人艺术开始就是从艺术圈内部发生的东西,所以如果要精准地找,就要从艺术圈子开始。”很多职业艺术家主动关注甚至收藏作品的平凡人物,这些“艺术家”多半打着一份体力劳动的工,利用业余时间创作来抒发自己的情感。
最早类似的概念是由法国艺术家让-杜布菲在1945年提出的,原生艺术(ArtBrut),指的是那些精神病患者、通灵者创作的艺术作品,他认为这类艺术“产生于孤独和纯粹的创作冲动,没有任何关于竞争、承认和社会推广的焦虑。”而到了1972年,英国学者罗杰·卡迪纳重新将其定义为英文概念的局外人艺术(OutsiderArt),涵盖的范畴更为广泛。之后,许多学者将完全自学、没有受过艺术教育的普通人的创作或者民间艺术等非主流艺术形式纳入进来。
尽管如此,素人艺术“在西方还是小众,与当代艺术属于平行关系,交叉点并不多。而因为2014年威尼斯双年展,素人艺术才渐渐开始主流化,很多美术馆开始做这方面的展览,也有收藏”。刘亦嫄说。
而在中国艺术领域,近几年来也陆续出现过类似案例。比如1997年在香港艺术中心歌德学院展出的“曾灶财个人书法展”,五年之后策展人侯瀚如把他的作品带到威尼斯双年展。于是,这位只受过两年教育、在九龙街头反复书写自己家族史的“九龙皇帝”进入大画廊、藏家甚至美术馆的主流艺术体系。
2002年,长征空间画廊主卢杰在某次民间展览中注意到郭凤仪的作品,并着手推广,这位来自西安农村的女性,为了练气功健身开始绘画,自此而成为中国大陆地区被挖掘的第一个先锋范例。2013年,她的作品出现在当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
除了两次威尼斯双年展引入了平民艺术家,真正掀起主流关注的也并不多。今年四月在社交网络不断发酵而引发讨论的“画作PK著名画家周春芽”的农妇,最终也不过是热热闹闹炒作出来的噱头。
事实上,素人艺术这个话题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尴尬与困境
刘亦嫄排除在外的有两类,文人画和农民画。她所关注的主要是完全自学创作、没有任何审美标准样式可循的作品,而这类艺术家群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有过精神病史或者心理障碍的人。
这个领域的专家是艺术家郭海平,他从2010年开始在南京着手为精神障碍患者及康复者提供艺术创作机会,2014年成立南京天成艺术中心,如今甚至得到了当地政府部门的认可与支持。参与素人艺术展的很多艺术家都来自这里。
作为一种心理辅导工具,艺术创作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积极作用。但反之想要从治疗手段里试图找寻艺术价值,似乎问题就变得非常微妙。
比如,素人艺术作品的价值到底来自艺术品本身还是创作者的特殊身份?倘若是前者自然很好,但倘若是后者,则有“消费弱势群体”之嫌。对此刘亦嫄也在思索要如何处理。她在2015年第一次做展览的时候刻意避免了创作者的背景介绍,让观众们直接面对画作,而作者信息被罗列在最后的索引之中。但后来发现大家对那么小的一段简介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这次干脆找了编辑团队去跟创作者们详细采访、成文。
另外还比如,让素人艺术家们摆脱素人的身份到底是好还是坏?李忠东的作品在刘亦嫄自己的画廊机构微店里销售,售价每件3000元到6000元不等,这基本上是被画廊代理新人艺术家的起步价位。对于靠体力劳动来生活的创作者而言,这意味着他可以靠卖作品而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可能转变为一名真正的职业艺术家,每天在工作室里冥思苦想新的创作。
参加展览的艺术家中,35岁来自福建的汪化属于比较成功的案例。她自16岁起便北上打工,两年前在中央美术学院食堂工作,每天给艺术专业的学生、老师打饭。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地下室住所狭小的书桌前,铺开纸用针管水笔开始画细密的曲线——常常能画到深夜。画中旺盛的生命力与局促阴冷的创作环境之间有所关联又相互对比,最终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注意。
在接受了媒体采访报道之后,甚至有书店机构邀请她去驻地创作,汪化从此辞掉食堂的工作、专心画画,近期也举办了个人的展览。
“首先,我不强迫艺术家出售,很多人家境不错,所以自己的画会舍不得卖掉。有的艺术家家境不好,那也乐于见到他们用画作换取更好的生活条件,不该排斥。”刘亦嫄说,“至于推出艺术家之后要怎么办,买卖作品、做宣传是否真的对他们好?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也没有想清楚。”(作者 钱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