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秋莎：创作能让你更勇敢地面对生活

　　2016年度中国女性艺术人物——马秋莎

　　现在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名为《沃德兰》，展出了我的四件新作品，都和“被禁止”、“被废弃”的概念有关。

　　“沃德兰”是上世纪90年代在北京昌平斥巨资建造、但最终烂尾荒废被拆除的一家巨型游乐园的名字。在这件作品里，除了碎裂的砖块，还有另一个与“被禁止”、“被废弃”有关的元素——尼龙袜。它与我童年的记忆有关。

　　小时候妈妈骑车送我去托儿所，路上遇到红灯，所有骑车人都会停下来，你会发现自己能看到的全部都是妈妈们包裹在厚厚尼龙袜里的大腿。虽然尼龙袜的颜色不同，但你看不到她们真实的皮肤，感觉特别奇怪。 可是，当你坐在自行车上能够特别近距离观察那些腿时，你会发现通过尼龙袜上的洞可以看到人的皮肤。这些洞让腿有了生气，变的特别鲜活、不再是假腿，小洞就像一个入口，让我获得了心里上极大的安全感。

　　妈妈们特别不喜欢那些洞，但我却觉得那些洞特别美。 小时候，我几乎不会和他人有特别亲密的交往，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被画画班充得满满的，好像那时候也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甚至没有办法跟父母倾诉。 那时觉得父母不可信的理由挺简单，因为他们会偷看你的日记，虽然现在想起来，我记录的那些内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长大一些，还是不会和父母交流，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

　　但是在生活中，当我第一次面对很多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时，我就会回过头来回想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回想母亲是怎样抚养我的。这时，尼龙袜就在第一时间跳到了我的脑海里，它很日常、又特别私密。

　　除了作品《沃德兰》，展出中还有两件录像作品。别人看了可能会觉得它们在视觉上很“美”，但其实我在创作的时候，没有思考所谓美或不美。

　　对于我脑海中已有的审美，不管我怎么拍，它都已然变成对“美”的定义，你可以说它是训练得到的，也可以说它是一种惯性，或者一种特别死板的坏习惯。也许我以后会消灭这样的“美”，但在这次的作品里我想把它拍摄到极致。

　　三频录像《化身》会给人浮夸造作的印象，看上去也挺暧昧，模棱两可。这个录像从内容到形式都很贴近“广告”。片中的女孩们看上去具有一切现代人觉得有个性的东西，有眼镜、比基尼、金缕鞋；同时也有圣经和佛珠，但有趣的是，她们看上去还是很像同一个人。

　　一切也都很灿烂、慵懒、漫不经心。三个屏幕的同步结束后，只有中间的屏幕还有影像。这个时候镜头会无限往上拉，在短暂的三秒之内，“广告感”被抽离了，我们看到所谓的全貌——卡车运的沙堆上零零星星散落着之前人留下的道具。 这段极短的时间其实是整个作品最重要的转折点。 这部分的拍摄与整个展览的主题有个巧合，当时我需要一段看上去很荒的、没有那么多车的路。恰巧，我工作室后面就有这样一条废弃的断头路。 冥冥之中我会觉得，创作真的在很多时候让你没法在第一时间说清。我觉得艺术家是有这样的通感的，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天脑袋里面想这个问题，身边的很多线索最后都可以汇聚一点然后串起来。虽然你不能确实的给它一个百分百的定义，但是直觉告诉你必须把它做出来。

　　这间展厅的墙壁上还有件作品叫《勋章》，那是商店蛋糕下面垫着的小亮片。一般吃完蛋糕之后，你甚至不愿意多看这个小片片一眼就把它直接扔掉了，所以这个东西是没用的、也是被废掉的东西。人真的很有趣，竟然会把准备直接丢掉的东西做得那么漂亮。有了这件作品当背景，展厅就不会那么沉闷。

　　在单独展厅里播放的录像作品叫《火星》。虽然这么叫，但拍摄得并不是真的火星。 录像中出现的宏大场面并不是人平常的视角所能看到的，也不是我自己拍的。你给我足够多的时间、金钱，我都不可能拍的那么好。它们全部都是专业人员用最好的设备拍摄的，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被使用，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素材。片子背后其实是我买来的上百段的素材，有的只用了几秒有的用的时间长一些，我对它们进行了重新剪辑，在调色后又去找制作音乐的人为它配了音乐。

    这件作品跟我之前的作品、包括人们对我的预期，都产生了很大距离。 我之前的很多录像，都比较私人化。这些年，有越来越多的从事录像创作的艺术家，大家的创作好像都跟个体的经验有关，变成了一个逃不出的录像命题。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随处都可以见到有意思的图片或者影像。现在制造影像太简单，而且高手太多了，与你是不是艺术家也没关系。然后你就会觉得影像随处都是，你不再有兴趣去看别人精心拍的东西了；或者说，在今天，拍出一段有意思的图像，特别难。

　　我想自己现在可能也有一点厌倦对于特别个体微观经验的描述。想暂时放一放。

　　我也会有压力。这个压力来自于，我自己不可以给自己创造命题。如果创作一件作品，连自己都无法感动，那是不能拿出来的。不过我不太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或者怎么想。如果心里一直有这个东西，不停敲打你，还是要拍出来的。

　　除了创作，生活上也会有压力。有了孩子，也就有了很多责任，这个东西是一辈子摆脱不掉的。然后就是时间，一个男性有了家生完孩子，他可能第二天就可以去工作室，但是女性真的不行，身体不允许，所以还是有区别的。那么你怎么去协调好这个关系？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挺困难的。你怎么在有限短短几十年里去处理好与他人的关系，怎么去面对这些困难，怎么去尽可能想办法解决问题，我觉得都特别重要。

　　创作可以成为直面问题的一种媒介，而不是单纯被冲击。我觉得艺术家挺幸运，因为创作能让你更勇敢的去面对生活，能支撑你，在后面推你一把。艺术有这样的能力，在心情低落时投入创作中，你会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当你把生活中遇到的困境，用时间和智慧化解掉之后，它也可能会通过作品中呈现出来。 创作可以让人更好的认清自己。将每个阶段的创作内容串在一起，就像‘他者’为我书写的自传。

　　一个人是有很多能量的，如果传输途径过于消极，它可能交汇于窄路最终爆发，被传递给其他人——很多时候都给了最亲近的人。但如果你可以在艺途中消耗它，就可以把这样的能量转化成创作的动力，或者说，一种带有情感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