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良：我眼中的张葱玉古代书画鉴定

　　在中国古代书画鉴定领域，提起张葱玉其人，整个领域中无不称赞。从中国古代书画研究学者、文博专家、收藏家、拍卖从业人员，都以张葱玉先生收藏过、记载过、鉴定过的古代书画为标准件，为何张葱玉的鉴定功夫令人服膺呢?那就是他建立一套完整的书画鉴定科学理论，成为文博界的书画鉴定标准，甚至是现代美术院校书画鉴定教学体系的基础。

　　张葱玉(1914—1963)，名珩，字葱玉，是中国新一代书画鉴定奠基人、鉴定书画方法的集大成者、公认的中国书画鉴定界泰斗。张葱玉出生于富可敌国的南浔张家，五岁开蒙于祖父大收藏家张石铭，没有进过正规的学堂读书，授业于祖父张钧衡。

　　张葱玉18岁那年祖父过世，析得遗产200万，在当时堪称一笔天文数字的资产。张葱玉移家居住上海，生活奢侈，最大的兴趣就是书画收藏，以及赌博成瘾。解放前夕，因与古书画造伪大家谭敬赌博，不仅输光全部家产，还抵押全部所收藏的古书画。

　　1949年新中国诞生，1950年张葱玉受国家文物局长郑振铎之邀，出任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副处长。参与了三希堂的《中秋帖》《伯远帖》国宝回归的鉴定，陈清华的《荀子》为代表的古籍善本鉴定工作。从1950年到1963年间，以张葱玉为组长的抢救溥仪偷盗故宫文物的“东北货”鉴定，全国各博物馆、文博机构古代书画鉴定等工作。

　　葱玉先生在《古代书画的厄运与幸运》一文中谈道(1953年11月2日刊载于《光明日报》)，“《宣和画谱》，其中记载了六千件左右的精品名画。迨靖康之乱赵佶被俘，《宣和画谱》所载，大部为金人所得。宋南渡后，赵构又重新收集流散，从《中兴馆阁录》的储藏目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收藏，也还是相当可观的。但是金宋相继灭亡，这些精品名画大都毁于兵燹了。据王恽《玉堂嘉话》所记他看见的元代书画目录仅仅不过二百件了。明代除得了元图贴木耳(文宗)奎章阁所藏以外，收集的很少。万历年间，因为国库不够，竟用内府书画来折付俸给，因之悉遭流散。明亡之际，损失至多。我们若以汪珂玉珊瑚网》、郁逢庆《书画题跋记》等编录的目录，来和清内府收藏目录《石渠宝笈》对照，则清代所存不过是之一二而已。1860年英法联军及1900年八国联军的两次帝国主义侵略，又被劫去不少。辛亥革命以后，溥仪陆续盗窃，《故宫已佚书画目》所载的1200多件，这仅是盗窃的一部分······”

　　要了解张葱玉先生鉴定古书画的方法，首先要剖析先生的理论基础，究竟是怎样鉴定古书画呢?如何对古书画做出正确的理解判断?张葱玉的鉴定理论是有详实依据的。下面就列举一些张葱玉先生认为真实可靠的古籍，从中查找出古书画作品的渊源。

　　南宋末年奸相贾似道，虽然祸国殃民，却是个书画收藏大家。将大量历代古书画名迹据为己有，采取巧取豪夺的方式，甚至不择手段窃取内府收藏。周密于德佑年入内府观看，书画收藏仅剩寥寥无几。贾似道的收藏《悦生书画别录》记载名画59件，法书44件，件件都是国宝级。这其中包括武宗元《朝元仙仗图》卷、晋人《曹娥诔辞卷》等。由于贾似道被抄家，使所藏书画再次流散，有些则永久失去下落。

　　南宋灭亡之初，元军残暴无比大肆烧杀抢掠，使南宋人口骤降，许多城郭荒芜，临安城也不能辛免。周密在《癸辛杂识》记载元朝统治者为消除疑虑，为了对付负隅抵抗的南宋残余力量，毁坏南宋皇宫就是最大的打击。南宋灭亡的第二年，“民间失火，飞及宫室，焚毁过半。”本来宋宫周围并无民居，民间失火，要越过三丈高的皇城城墙，才能烧到宫室殿宇。绍定四年(1231年)九月，周密的书《癸辛杂识·续集上》记载目击了一场大火，“延烧太庙、三省、六部、御史台、秘书省、玉牒所……”

　　王恽在《秋涧集》里的《玉堂嘉话》所载《元人破临安所获故宋书画录》记载，仅从南宋运至大都书画不足两百多件。周密在《云烟过眼录》记载不足二百多件，可见浩劫之巨大。当时国家出于兵荒战乱，百姓生存都是个问题，何况收藏书画呢!如果加上民间所收藏书画，大致数量也不会超过千件。

▲李成、王晓《读碑窠石图》

▲王羲之《快雪时晴帖》

　　周密在其另一部书《云烟过眼录》记载，乔篑成、郭天锡、赵与訔(赵兰坡)等诸人书画鉴赏知识十分渊博，搜集宋亡后从皇宫散落出来的传世名贵书画，才不至于遭到更大的损失。如：乔篑成跋《晋人曹娥诔辞墨迹卷》，是郭天錫死后十年访得。赵与訔，即赵孟頫之父，收藏非常丰富，传为李成的《读碑窠石图》、传为董源的《溪岸图》、董源的《潇湘图》、李唐真迹《长夏江寺图》等。郭天锡，藏有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唐摹《神龙本兰亭序》、晋人《曹娥诔辞卷》等。不过总数十分稀少，仅有二十五件前朝内府收藏书画而已。

　　在明清两朝又是残酷的民族战乱，书画史上的浩劫又再出现，元末明初，朱元璋命徐达北伐，徐达进入元大都后，将城墙、元皇宫拆毁，此举应是对蒙元政权残酷镇压汉族人民的报复行为，元大都的城郭宫殿已无资料可查，只有美国纳尔逊博物《元人宦迹图》可依图参考。元内府的书画收藏所剩无己，钤盖元内府及皇姐图书印鉴的书画，并且还钤有明内府“典礼纪察司印”藏印，今存仅十八幅，这批书画应属洪武初期抄家之物。洪武二十八年“典礼纪察司”归入司礼监，所藏书画再进入司礼监，钤盖“典礼纪察司印”的宋元藏画存世仅89件。朱元璋经常赏赐给子孙、大臣，如鲁王朱檀洪武二十二年死(1389年)，1970年出土三件书画钤《典礼纪察司印》书画，即宋人绢本《金画葵花蛱蝶图》纨扇编号日字148，对幅宋高宗赵构金书草书七绝;元人钱选《白莲图并自书诗》卷;宋人绢本《金碧山水》卷编号日字119。《蛱蝶图》有“皇姐图书”藏印，三幅绘画均钤“典礼纪察司印”，足以证明朱元璋赏赐朱檀之物。刘九庵《朱檀墓出土画卷的几个问题》原载《文物》1972年第八期。

　　明清交际之时，处于于原始奴隶社会的满清入关，就像蒙元帝国一样，进行残酷的杀戮战争。所到之处城郭荒废，十室九空，尤以“扬州八日”和“嘉定三屠”为血腥，严重摧残了书画收藏重镇。例如：汉军八旗正白旗千总汪六水，火烧嘉兴“天籁阁”，对项子京收藏进行毁灭性破坏。

　　民国期间清宫文物佚失，主要是以溥仪为首的盗宝集团，太监侍从们监守自盗，另一个就是师傅大臣们“借”去不还，成为清宫文物丢失的主要渠道。由于守卫紫禁城的士兵，多出于兵痞出身，看管进出紫禁城人员非常懈怠，这就给盗宝者们以可乘之机。

　　溥杰、溥佳入宫陪溥仪读书，从1923年起，溥仪预感到复辟无望，要为自己留后路，就以赏赐为名，开始了盗宝活动。起初，以赏赐宋版书《抱朴子内篇》、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蒙混过关成功。之后，就以肆无忌惮的大肆“赏赐”，由书籍变为古代书画，两个月时间竟赏赐1285件书画手卷，册页68件，其中多为宋元真迹。

　　在这期间建福宫发生大火实为清室二总管阮进寿所为，因其在宫外地安门大街设赌局、开烟馆，倒卖宫中文物事情败露，被溥仪免去总管之职。如许道宁《秋江渔艇图》卷，倒卖给福开森;北宋候翼《七夕七巧图》、元人《写经换鹅图》等卖于民间。阮进寿被革职后，仍不思悔改，纠集十几名同伙进入建福宫盗宝，被看更太监发现，于是杀死太监放火烧毁建福宫。这些史实记载于柳坡、博溪所著《故宫观澜》之中。

　　除阮氏以外，其他太监宫女盗宝，也层出不穷。著名的《伯远帖》、《中秋帖》曾藏在敬懿皇太妃所居的寿康宫，溥仪出宫之时，敬懿皇太妃将此帖带出宫，经由她娘家侄孙卖给古玩商，辗转卖给郭葆昌。在《伯远帖》本幅上钤有“郭氏觯斋秘籍”，就是郭葆昌的收藏印。1950年周恩来总理不顾抗美援朝的困难，两件国宝终于以当时的天价48万元重金买了下来，最终回到了他们紫禁城的家。当时这一价格可以购买48架米格十五战斗机，这更说明周总理英明伟大，这两件国宝回归正是以张葱玉为组长的鉴定小组鉴定下完成的。

▲李公麟《五马图》

　　溥仪出宫后先是寄居日本公使馆，后再日本宪兵保护下，逃到天津日本租界张彪私宅，并成立了“清室办事处”。溥仪为支撑门面，在天津卖出大批文物，张伯驹先生《春游所谈》提到《伯远帖》、《中秋帖》就是在天津卖出。还包括李公麟《五马图》、赵令穰《湖庄清夏图》、王庭筠《幽竹枯槎图》、郑思肖《墨兰图》等。

　　日本侵略东三省后，密谋建立满洲国，土肥原贤二将溥仪化妆称日本军人，从天津登上日本商船“淡路丸”号，逃到东北长春。1932年在长春伪皇宫称帝，日本关东军吉田安直中将，将存放天津书画、善本、珠宝七十余箱运至长春，存放在伪宫“小白楼”。二战苏军进军东三省，关东军土崩瓦解，溥仪带着随从仓惶出逃，随身携带书画珍宝被苏军扣押，其中一部分在大栗子沟散出。

　　溥仪出逃后，看守长春伪皇宫的国兵，发现皇帝出逃。于是，就进行一场“夺宝”比赛。稍有文化的“国兵”，抢劫以宋元书画为主，文化较低的“国兵”，只抢珠宝玉器。有些“国兵”为抢一幅画，竟然互不相让，只得各得一半了事。浩劫之后，海外的公司机构，大肆收购清宫散佚书画，致使中国书画又一次大量流失海外的灾难。

　　张葱玉先生知晓古代书画流传的历史，又深知清宫书画散佚过程，对宋元明清各朝的书画，心里早有了一本明细账。正如启功先生所说，当大家看到一幅古代书画欣喜若狂之时，先生已经非常冷静的决断真伪了。这些都有赖于张葱玉先生的丰富知识，广泛的阅历，过目不忘的脑力。

　　虽然，张葱玉的鉴定“方法论”高屋建瓴，通过对先生鉴定实例的分析，对古代书画研究学者意义重大。要像先生学习博览群书，研究古书画的核心内容时代风格和个人风格，以及辅助方面纸绢、题跋、钤印、装裱、墨色等条件，更为重要的古书画鉴定理论依据准确无误。（朱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