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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和万千同仁一样,准备为中国的美术馆事业献力量、付出满腔热情和心血的美术馆人,此时此刻我清醒地认识到:今天的世界不缺少美术馆,美术馆数量的激增是一种全球现象;今天的中国也不缺少美术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正在进入美术馆的时代。
按照目前标准,现代意义的美术馆在人类社会中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自从艺术逐渐挣脱宗教和政治的重重束缚,美术馆就开始成为艺术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它收藏、保存、展览和研究视觉艺术;向公众展示绘画、雕塑、设计、建筑等各种以物质材料为媒介、在空间中呈现的视觉艺术;除了教育、启蒙普通民众,近现代以来的美术馆还部分地担负了发现、扶持艺术人才的社会责任;越趋当代社会,美术馆越呈现出多元化的面貌,比如充当一种集休闲、娱乐、交流等社会功能于一身的公共空间。美术馆的扩张与西方文明的现代化进程同步,数量不断增长,影响力不断加强。
无论是世界还是中国,公众越来越需要更多、更好的美术馆。自从自由平等、天赋人权等观念成为公共意识形态的稳定组成部分,公众就日益渴望精神的、文化的、审美的满足,于是越来越多人走进美术馆,并积极地与这类文化机构进行对话和互动。在多种多样的展览和活动累积起来的声望之下,公众对美术馆的希望越来越大、要求越来越高。1793年,在大革命结束了君主制的法国,卢浮宫从皇帝的宫殿转而成为最早的公共博物馆之一。其中丰富的艺术品收藏使之具有浓厚的美术馆色彩。今天的卢浮宫仍然有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但事实上它的功能和社会角色始终在悄悄地进行调整,以适应公众越来越高的要求。衡量与评价美术馆的标准在发展中形成了与不同时代的社会文化相匹配的体系。我们对美术馆的看法早已和两百年前迥然不同。
前面的光明依稀可见,中国的每一个美术馆人都看得见这个行业的高速发展,都能感受到这个行业正在被接受、被重视、被瞩目。伴随着政策的支持和建设资金的涌入,大家都在畅想美术馆行业在中国的美好未来,无数个声音渐次响起,描述令人目眩的明天,向公众许愿更新奇、更国际化的场景。然而,在这一派蓬勃积极的气象之下,我们却必须更加理性,必须驱逐表面繁华,荡涤心头浮躁,美术馆人必须去思考 —— 今天的中国、未来的中国究竟需要怎样的美术馆?中国的美术馆事业究竟应该如何建设、如何发展?当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时,一连串相关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中国的美术馆事业现在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历史阶段?中国的美术馆事业走过了怎样的历程才到了今天这个阶段?我们和世界其他国家、其他地区的美术馆走过了同样的路吗?……我们可以罗列一个此类问题的清单。清单上的问题会越来越基本,也越来越要紧。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更是为了使建设中国美术馆事业的种种努力明明白白、有的放矢,让所有美术馆人在机遇面前更清楚该何去何从,我们应该也必须真正建立起一个学科:中国美术馆学。作为中国美术馆的馆长,我尤其深知这个学科的价值和意义,尤其能体会到从基础上建立这个学科的需要在今天是多么紧急、多么迫切。中国有数以千计的美术馆,难道没有美术馆学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个人的观点是:可以被认为是美术馆学研究的局部成果确实存在,而且近年来有不断增加的趋势,但美术馆学这个学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从基础上建立起来。
自20世纪初,中国踏上现代化进程,社会上的有识之士就开始对美术馆的功用、建筑设计、组织机构、藏品征集、保存与展览制度、教育职能、出版宣传等方面进行讨论。但是,即便把这些全都归纳到一起也还远远不能建构起“美术馆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讨论基本上还限于就事论事、倡导呼吁,或从实践操作层面做简单的归纳说明,大多片面而零散,并没有从学科的高度对美术馆进行研究。这些成果大多从与美术馆相关的一个具体问题开始讨论,关注的内容基本上集中在美术史论研究、艺术管理、美术教育等方面,极少有直接触及美术馆学本体的理论文章。这种情况让我们看到,整个20世纪,我们对美术馆建设方面的投入远高于美术馆学研究,中国的美术馆界在美术馆及美术馆学研究方面始终缺乏系统的、科学的认识。直到21世纪最初的十年,中国的美术馆学研究似乎才有些起色,出现了关于美术馆学的局部性著作,而一些刊物在美术馆学研究方面也充当了前沿阵地。现在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意识到,系统的美术馆学研究领域有大片基础性的空白等待填补,但这实在是一件辛苦的工作。
任何学科都需要形而上的思考,需要理论指导,但任何学科都不能脱离其历史和现实而存在。美术馆学天生是一个交叉学科,从世界范围来看,它萌芽于博物馆学母体之内,却有着鲜明的学科个性。想要在一个特定的社会范围内真正建立起这个学科,必须首先对这个范围内的美术馆的历史情况进行全面而系统的总结,发现有价值的问题,进而加以深刻的研究。在此基础之上,才能弄清中国的美术馆行业现存的不足有何根源、如何更好地发展,才能发现有哪些路径可供开展整个中国美术馆学建设,才能摸索出适合这个学科的种种研究方法、搭建起符合实际的研究框架。长久以来,中国的美术馆学领域一直在等待着有人投身于这些最艰辛的基础性工作,等待着有人把那些几乎要消失在岁月里的文献整理出来,归纳、分析,为我们勾勒出中国的美术馆行业整体的过往,包罗方方面面。
《美术馆的历史》便呈现出了这样一种最为谦虚、诚恳的努力。青年学者李万万投入了十几年时间,不仅从浩如烟海的文献里一点一点地捡出了关于中国近现代美术馆的珍贵信息,还以极大的耐心和毅力理清了美术馆发展的线索。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消化和处理了数以百万字的资料,运用它们开展了研究,把中国的美术馆缘何而起、制度怎样创建、诸般设想有否落实等问题一一进行了细致而深入的研究,其中包含了极其严密的思考。从中西收藏传统谈起,将国际展览体制的推动作用纳入视野,把博物馆的酝酿之功呈现出来,对近代日本的文化影响给予了中肯的评价,提出制度建设作为研究的主要线索,回到历史背景中去探究中国的美术馆发展等等——这些关键点恰到好处地连缀起了中国的美术馆从1840年到1949年的历史,没有太多冗余,也没有关键点的遗漏;呈现出真正的思考,又不会显得端起架子、不接地气。《美术馆的历史》配套的《中国近现代美术馆事业发展年表》给读者提供了最基本、第一手的资料,使整个研究形成了开放的格局,令这套书分量倍增。人人都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这种分享和向读者求教的态度,表现出了作者决心为美术馆学研究打基础、做贡献的最大诚意。
《美术馆的历史》提纲挈领地描摹出美术馆的发展脉络;从十分复杂的历史现象中发现了现代形态的美术馆在中国出现及发展的关键外力与必然内因;深入地分析了美术展览体制从无到有、从萌芽到成熟的内在规律;点出了美术馆这种客观的、历史的存在,对美术史等相关学科建构现代学术体制的独特贡献和巨大影响;还以全套第一手资料汇编了年表以辅助理解全书。关于美术馆历史的研究,是美术馆学研究的基础及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美术馆的历史》和由此生发出来的研究成果正是建立中国美术馆学的基石。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大可以底气十足地说:中国不缺少美术馆,而且其中不乏国际一流的美术馆;中国不缺少美术馆学研究,而且这个学科建立在充分而扎实的基础之上。(吴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