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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油画”整合了曾经对立的中西艺术的差异,“油画”这个曾经在艺术动员当中担当主要角色的画种,也因为“写意”而更具有“民族主义” 的气质,从而使油画这个外来画种成为我们自己的艺术传统。结果是,曾经熟悉的“表现”这样一个艺术概念,就不得不彻底地让位于“写意”这样一种表达。
关于中国当代油画,写实与写意,作为一种对立的概念,一直困扰着自身的发展,也带来了油画理论上的各种争论。作为西方艺术进入中国的最重要的门类,随着油画进入中国的,其实是写实主义,并伴随着这一写实主义的,是完全异于中国传统艺术的三个基础概念,其一是人体解剖,其二是透视,其三是色彩(外光理论)。我们也可以用“结构”这样一个词去概括这些外来的内容,涉及造型结构、构图原则与观看标准这样三个问题。中国艺术界基于对自身传统的维护,在民国年间率先从美学出发,开始定义中西艺术的差别,中国艺术的特质由此而成了“写意”,作为对立,西方艺术则命名为“写实”。其实,治艺术史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分类概念根本就无法指涉中西艺术的特质,中国传统艺术中,也曾经有过让西方艺术汗颜的“写实”,远的可追溯到宋代的花鸟画,其对细节的描绘,至今仍然让我们津津乐道。明末清初从中国自身传统发展出来的独特的肖像画,在逼近对象的特征方面,其写实程度仍然让西方同时期的艺术家感到诧异。同样,我们也可以在西方艺术中寻找到大量属于“写意”的风格呈现。也就是说,仅仅基于艺术史的基础事实,不管是中国传统艺术还是西方传统艺术,都无法用这样两个简单的概念——“写实”与“写意”去描述之。于是问题就来了,为什么至今艺术界中人,尤其是中国的美学界,仍然热衷于用这样两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去定义、描述和讨论中西艺术?为什么这样一个明显不得要领的分类标准,仍然大行其道?这倒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我曾经一再强调过,从西方艺术进入中国这一点来看,从近百年中国艺术无法摆脱与西方艺术的关系来看,百年中国艺术史的核心主题是“写实主义”,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百年中国艺术史的关键问题是“写实”的进入,是“写实主义”的兴起,是“写实主义”的滥觞。其中原因却不是艺术本身,而是社会发展,是传统社会解体、民族国家重建所造成的结果,是社会广泛动员、艺术也不得不纳入到这一动员轨道的必然结果。而其中,承担这一风格的画种,最重要的就是来自西方的油画。也就是说,西方油画进入中国的历史,也正是“写实主义”兴起、占据主导地位,以至于成为主流艺术样式的历史。这一进程也直接影响到传统水墨画的现代转型,这一转型首先发生在人物画领域,建国后则逐步介入山水与花鸟画领域,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艺术样态,其依存其间的观看方式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从理论与实践上强调中国传统艺术的“写意”性质,甚至用这样一个简单的概念去描述中国艺术的根本表现,正是上述变革的产物。
但是,正像不少历史学者和社会学者都反复论证过的一样,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包含着两大根本诉求,一个是现代化诉求,一个是民族独立的诉求。前者要求我们具有世界主义的眼光,站在全球化的立场上来建立我们的价值观;后者刚好相反,站在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强调与西方差异的因素,用以建构属于现代中国的价值体系。前者是世界走向中国,后者则是中国走向世界。纵观近百年历史,我们发现,有时这样两个目标是对立的,有时又重合在一起,共同塑造了现代中国人的性格与认知。反映在艺术界,恰恰就是“写实”与“写意”的对峙与整合。什么时候这样两种认知是重合的,什么时候又处在对立状态中,则完全取决于现实政治的发展。这也说明,今日中国,艺术与政治的紧密联系,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是传统中国所没有过的。离开这一点,我以为无法讨论我们的艺术现实,以及发生在其中的各种争论,包括所谓“写实”与“写意”的交织和纠缠。
如果说,历史上“写实主义”曾经占据上风,曾经作为统治中国艺术的主流风格而被一再强调,那么,今天的情形则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随着中国日益成为全球化当中的重要力量,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急剧上升,强调民族风格的艺术呼声也成为越来越主流化的趋势。我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中理解为什么我们今天要特别强调“写意”的价值,是因为今天我们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焦虑我们的文化地位问题,焦虑是否应该有一个“中国艺术”的问题。我们开始,或者我们重新在传统中寻找足以解决我们这一层文化与艺术焦虑的方子,我们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急于表达,比如表达,什么才是我们的艺术,什么才是构成我们这个民族艺术的核心美学概念。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写意”被重新提了出来,这个概念被赋予比之以往都更重要的美学内涵,而受到高度的重视。我想,“写意油画”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而得到了张扬。恰恰是这样一个概念,整合了曾经对立的中西艺术的差异,“写意”无疑具有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意蕴,而“油画”这个曾经在艺术动员当中担当主要角色的画种,也因为“写意”而更具有“民族主义”的气质,从而使油画这个外来画种成为我们自己的艺术传统。结果是,曾经熟悉的“表现”这样一个艺术概念,就不得不彻底地让位于“写意”这样一种表达。
但是,这样一种表达,油画仍然要付出代价,在这样一个居于显学位置的油画领域,会发生一些可能是根本性的清算。其中,有三种曾经占据某种优越地位的风格与表达,在“写意”主流化的运动中,就必然要受到整顿。这三种风格与表达是,一、照相主义;二、精致主义;以及三、符号主义。
第一个要清算的是因为市场而产生的照相主义。今天发生在写实油画领域的现状,的确存在着大量描摹照片的例子,有许多画家只以照片为依据,以画照片为能事,从而让油画创作变成了油画生产。这样一种做法势必影响我们对油画艺术的价值判断。当然,在这里,我不是简单地反对画照片,我想这里表明的是一种审美态度。我们不能让照片,进而让摄影镜头束缚了我们的观感,把充满情感的肉眼的审视变成机械的拷贝。至少至今没有一种艺术理论会支持拷贝,认为拷贝就是艺术。第二个要清算的是过分追求极致的精致主义。油画界一直存在着一种倾向,借着对西方古典油画技法的研究,导致了一种与表现格格不入的制作,把创作演变成对事无巨细的物像的刻画,把情绪变成按部就班的程序,把绘画变成了精确的设计。第三个需要清算的是曾经流行并主导当代艺术界的符号主义,把风格看成是一种不变的符号,把表达变成对符号的重复制作,以至于让符号充斥当代油画领域,最后变得令人厌倦。
从正面来看,也许“写意”的意义正在这里,在反对照片主义、精致主义和符号主义的过程中,确立属于自身的美学品格,从而达成中国艺术的生成。(作者 杨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