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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光人体素描,极少的调子,简单的线条,塑造出了坚实厚重的体量感
丨线条“活”性与结构“神”性的统一丨
德国学派素描线条灵活痛快,结构严谨沉着,两者得到完美统一,所谓活性(或“写”性),是指这种“写”出来的线条,容易唤起视觉上的触摸感,其质感、速度、力度、节奏,牵引着观者之眼,对它在进行触摸感知,从而在想象中,追溯完成艺术家画线时的所有身体姿势与动作,或畅意,或艰涩——“线有发于形者,发于意者,发于神气者,发于趣者”,在全显光看来,素描从来都不是仅仅依赖眼睛能完成的,而是一个“视觉与动作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参与其中的结果,自然,这样的线条就活性十足。这点也得到美国著名鉴定大师贝伦森的“触觉理论”的支持,他认为,“艺术家没有别的任务……画面上所有的线条都是功能性的,换言之,都是有目的的,其目标就在于表现触觉值”。
所谓结构“神”性,指用圆形结构、方形结构、方圆结构,提炼归纳物体“本质”,而这些结构程式(尤其是圆形结构),在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到塞尚,乃至中国的怀素(书法为圆形结构),颜真卿(方圆结构、魏碑为方形结构)等中外大师艺术中,都得到了运用,它们是宇宙之理的映现与凝炼,且通达、化入了人的心神结构,所以得物之“神”性。由于德国学派素描线条的“活”性,所以在以线条写结构时,结构就被自然掩盖融解了,事实上,在他们完成的素描中,结构是不容易直接看出来的,但其骨力“神”性深隐其中,这样以线条融结构,以结构撑线条,线条“活”性与结构“神”性,就和谐统一于一体了。
丨塑造画“转过去”的体量感丨
我们可以发现,德国学派的素描极少用明暗调子,寥寥几根线条,塑造出来的形体,却十分饱满厚重,体量感很强。奥妙在于,他们能将线条画转过去,画到纸里面,画出看不见的部分。靳尚谊在很多场合谈到,体量感不强,主要问题出在边线与边线以后的那部分体积上,一般人都只画到边线为止,也就是实物的一半;他很长时间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后来他在欧洲看了大量原作以后,“从国外回来,我就专门研究解决边线的问题,不是用虚实的办法,而是用比较清楚明确的手法,处理边线也非常深入,使它每个地方都有很多个面,让它转过去。”
苏式素描遇到的问题,德派素描可以说从来没有遇到,比如全显光用几何结构,尤其是圆形结构,归纳表现对象。一个对象被艺术化处理为层层叠叠相互交接的圆圈,这些不同的圆圈,在显现部分是具体实在的形体,不显现的部分,是圆球形结构的潜在形体结构,因此每条线都应延长去看,这延长的线又转了回来,这是圆球形结构的特点。结构内外有别,看得见的是外结构,看不见的是潜结构,潜结构对外结构有微妙的影响,深蕴着艺术真义。由于一开始的训练中,就已解决了潜结构的问题,所以德国学派就能自然画“转过去”,塑造出极好的体量感。
丨融创中西的开放性丨
德国学派领军人物全显光的素描体系具有良好的开放性,能够把中国艺术的优长与西欧艺术的优长结合起来,开创自家面目。
其开放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艺术理念上,删拔大要,抓住对象的精神本质;中国的以形传神与德国的透过形像提炼“结构”,有契通之处。二、技术方法上,非常注重目识心记、背着画,注重培养艺术家的形象记忆能力。这种方法,中国早在南朝谢赫时就已形成,一直为中国画家采用,典型如吴道子一日画千里嘉陵江山水,全凭目识心记,顾闳中描画《韩熙载夜宴图》中纷繁复杂的夜宴场面,也得益于他良好的形象记忆力。这些为全显光提供了深厚的资源支持。三、中国线条表现体系可以与德式的结构完美融合,无论是中国线条的勾、描、勒、写、皴、擦、点、染,以形写神,或以神写形,如前所论,都可借鉴运用到“结构”的造型中去。正是因为德派素描体系的开放性,使得他们在习得这套方法后,并没有为其程式拘谨束缚,而是能自由借鉴创新,以齐白石“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为教育标的。在这个意义上,判定一个基础训练体系的高下,就是看这套体系程式,对其他体系程式能有多大的兼容度与开放性。
丨创造过程的生发性丨
苏式素描为了面面俱到、纤毫毕现地还原对象,“整个创作过程枯燥而冗长,学生在这个‘磨铅笔道’过程中,一切生动的感受都丧失殆尽”。
德派素描与之相反,非常注重开启创造过程中的生发性,这主要通过快画与乱画来实现,快速“写”出的一笔,一旦落纸,“线条本身就开始具有自己的意志,对引导它的手构成挑战,它要求自行其是。在这种紧张关系中,出现了最具有创造力的冲突。”这种最具创造力的冲突,就是诱发手写出下一笔,笔笔相续,笔笔促发,笔笔意连,笔笔气连,手随笔走,忘乎所以,这就是手感。一旦素描中,出现这种情不自禁的手感,未曾预料的、新的创造,就勃发泉涌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混乱与模糊”具有重要意义:贡布里希分析达·芬奇素描时指出,“《安吉里亚之战》、《圣母与猫》、《大洪水》绝不是对完美线条规则的遵守,而是飞速勾勒满纸云烟,这些散乱、不规整的点线,能刺激其迅速进入想象与虚幻状态,作出更多对定型现象的修改,使其继续奔腾向前。” 可见,对这种现象的尊重,正是对古今中外共同艺术真理的尊重,这样的现象,在德派素描创作中比比皆是,所以其作品获得了别样的风貌。(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