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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媒体与当代艺术,艺术家不断使用新技术的讨论,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一个显而易见的共识是,没有学者和理论家会批评新媒体和新技术的使用,就像照相机发明后使用相机拍摄,达达主义之后观念艺术家使用现成品进行创作一样,最终新技术都会被接受。需要区分的是,新媒体和新技术仅仅是一种“语言”,而不是当代艺术“本体”。当代艺术要讨论的不是语言的问题,语言仅仅是为了表达思想而存在,如果没有思想,语言很可能就沦为空洞的形式。
当代艺术在上世纪60年代以后,主要借助于社会学和语言学的影响,强调关注人的价值,关注人的思想和观念,最终使艺术走出审美的藩篱,进入政治学和哲学的领域。此时,很多艺术创作强调更为直接的表现,因此大量使用现成品进行创作,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中就可以看到,上世纪60年代以后的当代艺术基本上没有传统的雕塑和绘画,而多是现成品组合的装置抑或是有关社会论题思考的影像,并且,大多作品的释读,都需要说明文字进行辅助。应该说,当代艺术已经不再是纯粹视觉的知识,而是更为注重对历史和现实生存空间的批判。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当代艺术家主张纯视觉形式的思考,或者说是“回归艺术本体”的思考,代表者就像意大利的贫穷艺术、日本的物派艺术,还有美国的极简主义艺术。
贫穷艺术、物派艺术都是主张使用现成品的,尤其是“自然的”、“旧的”或者是“被遗弃”的物品,而艺术家就是要在这些物品之上,在这些物体之间的关系上,找到新的视觉构成,捕捉到最为细腻和朴素的情感体验。与之不同的是,美国极简主义艺术,显现出在技术上对于艺术语言的深入挖掘,诸如丹·弗莱文的灯光作品,为了获得极致的视觉体验,而精心设计灯管的结构、颜色,与空间的关系。当然,他的作品大多还是使用日常的灯管,但为了制造很多特定空间的作品,灯管就需要特别设计和制作,达到最终想要的视觉效果。贫穷艺术、物派艺术和极简主义艺术的思想根源,与来自东方的“悟”的知识经验是有关的,同时产生于上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并非偶然,他们对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西方当代艺术创作,在语言和观念上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或者可以说,没有这三者的启发,今天的当代艺术格局,就完全是不同的形态。贫穷艺术和物派艺术因为主要使用现成品,相对并不强调新技术的运用,然而极简主义艺术却是对新材料和新语言十分关切,最终形成新的“技术派”倾向,受其影响者,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安内什·卡普尔的创作。
安内什·卡普尔最早是学习物理专业,因此他的很多创作都与特殊的材料使用相关,其关于《宇宙模型的实验》(Laboratory for a New Model of the Universe),“空虚”系列(Void)的创作,以及用“镜面”扭曲时间和空间等系列的作品,都反映出对技术和语言的苛求。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安内什·卡普尔就是通过发明新技术和新材料,使我们在观看其作品时获得新的视觉和感觉体验。以至于我们在面对《扩张的世界》这样的大型空间装置作品时,所感受到的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无限,甚至产生虚空的意象。当然,我相信很多艺术家都像安内什·卡普尔一样,对创作有很高的技术上的要求,但是永远只有好的艺术和差的艺术之分,技术必须与创作观念和思想相统一,才真正助推其艺术达到新的高度。很多大师级的艺术家似乎毕生都在思考技术和材料的问题,原因在于所有观念和思想都必须通过语言和技术来实现,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和雕刻一样,没有最卓越的技艺,是很难超凡入圣的。而事实上,最终能够获得杰出的声名,必然是“技”与“道”的统一。在这里,技姑且可被理解为技术,而道可以被理解为思想。就像安内什·卡普尔等优秀的艺术家,都实现了两者的完美统一。这里就存在一个先技术,还是先思想的问题,但我认为,肯定是思想的高度和深度,决定了技术的高度和深度,在观念和思想上匮乏,必然导致技术的拙劣和矫饰。
近年来,有很多的新媒体艺术创作,诸如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国际新媒体艺术三年展中,我们就看到很多新艺术家在使用声音、光、电、影像、机械装置等,但事实上其中很多艺术家都是在用复杂的技术语言去模仿、复制,表达一个极为简单的感觉性的东西,甚至有为技术而技术的嫌疑。很多人包括研究者都认为,新媒体艺术应该是未来当代艺术发展的重要线索之一。这一点不容否认,但很多艺术家在创作时完全失去了对真实生活空间的感受,失去了回归到现实生活的基点,最终使其艺术创作走向毫无人性的“物自体”,这是令人相当担忧的状态。相对于真正的科学而言,相对于今天的计算机技术、航天技术、核技术等使用科学而言,这些新媒体艺术也仅仅是装饰的花边而已,看起来似乎与科学相关,但实际上与之有着天渊之别。这就对艺术家的思想能力提出很高的要求,要有艺术表现的直觉,而不是用技术去实现“电动”。
同样,也有很多优秀的艺术家,诸如我曾在墨西哥城观看了哥伦比亚艺术家伊卡洛斯做的很多声音装置作品,他就在捕捉历史和时间消逝的声音空间,听最初飞船飞越太空后录制的宇宙的电磁音,都让人感受到生命和智慧的可敬。事实上他在技术上的要求并不高,也不能说是技术派的艺术家,但其思考和呈现的深度,却是极富有艺术和思想感受力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好的艺术表现,观念和思想的表现,都会有最契合的技术和语言形式,技术并不会独立存在。我们之所以会先看到技术,或者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艺术的本体被削弱了,就没有力量,也就不可能是好的艺术。就像很多艺术家已经不再自己动手做作品一样,只是构思一个方案,而几乎所有体力,尤其是技术性的工作,都雇用助手来完成。诸如徐冰、蔡国强、张洹、艾未未、徐震、刘韡等艺术家的创作,但这些助手,基本是无名的雇佣工人而已。
(作者 魏祥奇 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博士、中国美术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