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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意大利双年展总主题为“艺术永生”,而中国馆的展览标题为“不息”,来自《易经》。生生“不息”的中华文明,正是中国关于“永生”的回答。
此次展览我们的目标便是捕捉这股“不息”的能量,并解释中国艺术不息的运行机制。我们要捕捉那古老文本中不息的故事,捕捉那传统的制作工艺在今天的转换与重生,那皮革所致的光和影,那永生在宣纸上的竹子和树木,那孕育在泥土中的道与器,那预存在丝竹中的声音……
意象上,我们以“山·海”和“古·今”两个相互流变、转换的“阴·阳”结构来构造整个展览叙事。我们将选择两件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重要的宋画代表作来作为展览的“引文”。一件是李嵩的《骷髅幻戏图》,一件是马远的《十二水图》。两者都涉及中国人独特的精神世界的构成,尤其是生死观和时间观,他们共同指向了“不息”的意象。中国人的胸襟和达观,在这两件宋画中被完整地构造出来。参展的4位艺术家,将分别对这两张画进行他们的回应。
民间:不竭的母体
中国艺术千年永生,是因为有了民间文化这一丰富肥沃的母体。采风的传统始于《诗经》的时代,此后从书写汉简的小隶到北魏墓志的刻工,从姑苏的绣娘到敦煌的画匠,中国的创造者遍布神州。中国的民间文化是中国精英艺术长流的大海。民间总是会孕育“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生机。生生不息的中国艺术,是因为她生自乡土中国。民间是永不枯竭的源泉和母体。有源殊不竭,无坎终难止。因此,中国式的创造,不是书斋里的苦吟,而是田野中的教化。不是绞尽脑汁的设计,而是庖丁解牛熟能生巧技进乎道的酣畅。不是个人天才的孤恃,而是对于民间一再的重访,是集体能量的凝聚。
因此,我们选择两位民间工艺大师和两位当代艺术家作为基本的对比叙事。工艺品种上,这两位民间艺术大师,我们选择了来自江南的苏绣传承人姚惠芬和来自大西北的皮影雕刻家汪天稳。一则细腻婉约,一则粗朴天真。我们选择了侧重以皮影、剪纸等民间工艺作为资源,并转换为装置艺术的邬建安和更侧重于挖掘书法和水墨资源,却又转换成当代水墨绘画和录像艺术的汤南南。
合作:互文性的集体创作
民间工艺和当代艺术家的创作将相互渗透。苏绣大师姚惠芬不仅将以精湛绝伦的上百种针法再现《骷髅幻戏图》,也将参与汤南南《遗忘之海》的创作。邬建安与皮影大师汪天稳已经合作多年,在此展中将针对马远的《水图》和山海意象展开新的创作。而出生于剧团的汤南南与皮影大师汪天稳,来自上海金山的邬建安与苏州的姚惠芬,江南的姚惠芬与西北的汪天稳,印尼归侨汤南南与江浙人邬建安,也将交叉产生出新的作品。这样,整个展览将形成互文性的集体创作网络。
展览中的每一个艺术家都将和其他3位艺术家发生合作。虽然充满着中国传统文化要素,但是致力于促成艺术家们之间交互合作的工作方式,则带有典型的互联网时代的特点。既有两点之间交互,又有一点对多点、多点对多点之间的交互。在这个交叉合作的网络中,绵长的传统分别由当代艺术家和民间艺术家所继承和阐释。当代艺术家则是合作的活跃因子。最终,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剧场中,所有的艺术家,连同策展人和其他更多参与的艺术家、志愿者,甚至到访的观众,将被邀请进入一个超大规模的合作。
我们把这个中国馆的展出当做一次雅集。从兰亭雅集到西园雅集到威尼斯雅集,中国艺术的生产和受用模式,应该是一种雅集。艺术家们互相步韵酬唱,是交往的常态。在雅集中,人们在合作的游戏中激发各自的潜能,把其他艺术家的创作作为自己创造力的机缘。不同于浪漫主义时代以来的个人创造神话,每一个中国艺术家都不是一个人在创作。他的创作,总是一种应答,总是一种开启。总是在期待唱和。总是可以加以批注和题跋。非如此,不足于称当代中国艺术。
师承:以文献为证据
因为不息,中国人慎终追远,心系来者。《兰亭序》中的“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到“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是每一个中国艺术家深层的历史意识。中国人曾经创造出“无字碑”这样的纪念碑。而更多的时候,中国的纪念碑是层层叠叠的题名。在黄鹤楼,李白和崔颢曾经隔代对话;在泰山的摩崖石刻上,在西湖边上,每一代的诗人们都牵挂着过去和未来的诗人。对我们来说,中国艺术绝不是任何一个生死有命的中国艺术家的个体创造,而是一场历时五千年的集体创作,这是一代代艺术家不断卷入的,一场跨越千年的唱和与雅集。
因此,我们进一步把“不息”由气场和意象落实为文献的证据。展厅内的文献区,展示这4位艺术家各自的师承。邬建安的恩师吕胜中先生,吕胜中老师的老师冯真先生……汪天稳的恩师李占文,李占文的恩师李三喜……姚惠芬的恩师牟志红,牟志红的传承则可以追溯到沈寿……而今天,所有这4个人,又都分别是别人的老师……每一个中国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师承,同时自己也是一个教师。只要他们在创作,他们的老师就不会死去。展厅中岂止4位艺术家的作品,他们的老师和学生,都在这里。
这样一种雅俗新老之间重重叠叠的唱和和对歌,聚集起的是不息的能量场。正如《愚公移山》的神话告诉我们:“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这就是中国艺术和中华文明几千年生生不息的机密。当代的中国艺术,一脉相承。这就是中国人对于“艺术永生”的回答。
中国艺术是一个不息的方案。因此,我们要向世界展示的当代中国艺术,将是这场数千年的集体创造的新的生产。它应该正直坦荡,创造力不是削尖脑袋的猴急经营,而是脱胎换骨后的自然洋溢。成功不是暴烈的资本炒作,而是感染和召唤所致的认同。只有当我们有能力建立起一种基于中国文明的底色和基因,基于中国人的人情冷暖和匠心文运、通情达理的新的当代艺术,我们才能对世界艺术做出新的贡献,也才能骄傲地重访马可·波罗的故乡。(作者 邱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