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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座城市的深度与厚度,古朴与繁华,要看它的博物馆。
博物馆是一座城市的基因库,里面收藏着城市的气味、先人曾经抛掷过的石块、种过的稻种、井栏、砖瓦以及最后一块鱼化石。
一座城的性格与气质,早已在那些被收藏的器物上隐隐显露。一块墓志铭,讲述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某个人的一生。墓志铭是一部人物传记,装帧精美的石头书。
我喜欢其他城市的博物馆,更在意我身边这座城市的博物馆。在外地遇到朋友,我会说,我来自一座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弄得自己好像很有文化似的,想沾沾文化名城的光。
有人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博物馆。但是,在诗人辛波丝卡的眼里,“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未获回报。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了?”似乎在说,这里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没有温度,博物馆里缺少什么?从生命和生活的层面思考它的本质。
其实,一座城市的博物馆,留下的碎片,还是能够还原这座城的某些方面的生活场景。
从前我所住的小城,有一家博物馆,有几件东西值得一看。
没有兵马俑,没有越王勾践剑。博物馆平常少有人去。几只麻雀在庭院中散步,好像从时光的这一头跳到那一头,从汉代跳到唐朝。橱柜里,用金丝绒摆放一些出土的古钱币、陶罐、瓷、铁器物——金丝绒这样的质地,一般都显得小心翼翼。除了这些,有几件镇馆之宝:一架麋鹿骨骼化石、两具古尸、数枚铜镜。麋鹿呈奔跑状,却没有痛苦的表情。骨骼按照它生前生长的方向,一节一节地还原排列。
我们这地方一直水草丰茂,麋鹿在水泽泥淖追逐嬉戏,四蹄宽大得得奔突,由远及近水花四溅,完成它们的生儿育女的追逐繁衍。几个农民建房挖地基时,一不小心挖出这具完整的麋鹿化石。
它在谛听着什么?离我们很近。麋鹿躲在草丛中,举着枝丫似的角,一动不动,流露出人类孩童一样的眼神,在静静观察四周,警惕的眼珠在睫眶内,呈四十五度角,逐渐转动,扩大视角范围。
明朝的一男一女,并陈排列,躺在博物馆的大厅里。男的,姓徐,50多岁,据说是三品大员,旁边是他的夫人,如果不是寿终正寝,他们死于何病、卒于何年?已无从考证。
锦缎绸服褪去了,他们睡得那样安详,仿佛还延续着昨天的好梦。我从他们身边轻轻经过时,清晰地看到,髯须飘袂,毛发依稀,皮肤尚有弹性。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数百年后,他们的子孙会看到他们安然从容的睡姿。
我们平时曾在某本书中与古人相遇,一团和气,两句歪诗。其实古人就在身边留下痕迹。或许在你身旁,那棵苍老的柏树上,唐朝的商贩曾触摸过?湖边那块不起眼的大青石,宋朝浣衣的妇人,在上面坐过?河湾那一泓袅袅水草旁,明代的秀才垂钓过?说不定,古城墙上,那一行苍老的古树,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鸟,排泄落下来的种子。
据说,当时挖出这对明代夫妇时,毫发无损,皮肤尚有弹性。人们不知所措,把他们暂时摆放在路边。大人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跟他们握一握手;小孩子壮着胆子走近,甚至还调皮地捏一捏老爷爷的鼻子,踢一踢老奶奶的臀部。
不是古战场,牧童也就拾不到旧刀枪。缺少兵戎利器,说明这儿曾经宁静祥和。没有金银珠宝的优雅炫耀,井栏与陶罐,却是一个地方的气质与风度。
当时,我在大厅踯躅,好像听到那个老爷爷呼呼如乡间童子风箱的鼾声。再看看那几枚铜镜,光泽漫漶,图纹华丽,不知曾映照过怎样俏丽的脸。
小地方的博物馆,悉心收藏自己的安静故事。隔着两千年的时空,寄来一封信。轻轻打开,从里面跌落出几块文化碎片。
一座城市,从古到今,生生息息过无数个人,能够住进博物馆的也就那几个。
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是过眼云烟。
我们都是这座城市的孩子。(作者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