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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有一个崭新的概念叫做“江湖书法”,仅这一个概念,就是最蔑视的批判。虽然不好准确定义它,或者说清楚和它对立的是什么书法,但却有人问到“江湖书法和学院派”有什么不同?严格说,在艺术的范围谈“学院派”,也是一种贬义,艺术原本是无需学院的壁垒的。不过,我还是必须回答,“以是否从临摹入手”予以区别。
其实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对于江湖的所谓“书法”不以临帖入行而是信手胡涂乱画的反感是有明确表达的,或者,江湖书法即使也坚称自己临摹某帖,实则是名副其实的不知深浅、我行我素,最多是六经注我。然而,这不等于我完全赞同“学院派”的临摹。在临摹问题上,江湖派的懵懂无知、无法无天和学院派的吹毛求疵、支离破碎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同样的离题万里,至于区别,无非是过犹不及。
临摹固然是书法入门的重要手段,但今天的一些方法却新奇得多,别出心裁得多,和古代相比吗?用不着,和我小时候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经是两回事。这些年由于高校内书法专业的大量设置,诞生了一些影响很大的专业化的临摹方法,比如解析临摹。
解析临摹容易导致两个问题:一是技术至上,从而忽略书写感的培养。解析临摹把帖字肢解为一个个的技术动作,对每一个动作仔细分析,反复临摹。适当的这种分析练习,可以准确掌握笔法、字势等等,但是,长期的解析会令人无意之中“目无全字”,渐渐将原本汉字、笔画的语言文学联系淡化,反而加强了一个个书法技术,最终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将语言缀合代之以书法组合。所以,专业化临摹在局部的细节上倾注大量精力是一个严重的误会。它所导致的另一个问题是:书风严重趋同,甚至千人一面、一字万同。
中国书法的篇章、单字,甚至是一个笔画,都具有相当大的包容性、可塑性,即使同一个字,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书写习惯,却并不妨碍字法的正确。书法之所以是书法,就是因为人人都可以有不同的发挥。而临摹被解析到一定程度,就会眼中手下尽是技术,泯灭个性,书风就会趋同。
传统临摹注重感觉的培养,不是不作微观分析,而是作为一种补充。传统临摹不会拆解单字,因为它同时要识字。所以,字句不识,就开始一遍一遍对临摹十分惯常。笔法、结构、位置关系、行气、章法都先不去细分,“糊里糊涂”地照抄,等暴露出书法问题的时候,再加以注意。实在遇到难点,当然也不乏掂出来单说。这样的临摹看似见效慢,但对于成就书法的几十年漫长历程而言,它是恰当的。这样临摹的所有东西都是在实际的书写中练出来的,学到的东西也就是活的,用得上。更为重要的是,它从一开始的心理就是自然的,放松的。所以,在《书法没有秘密》一书中我提出创作与临摹是同时发生的。
现在的专业化临摹,要复杂得多,深奥得多。举一个例子,仅是一个入笔方法的练习就足以连篇累牍,在一张纸上不厌其烦地数十次重复。脱离了格调、意境表现的技术动作,有什么反复揣摩的价值!殊不知运笔的全部意义都存在于汉字的环境之中。支离破碎的“技术”更多是自找苦吃,甚至故弄玄虚也未可知。
一般说,实际书写的训练不需要太多的理论,但当代的书法专业即使在临摹这件事上,也不时抛出新的概念。前不久有人给我谈“块”和“面”,我不知道提出这两个概念有何必要!无论是块还是面,不过就是书写过程的重笔,下按充分而已。假如谈这个问题不离提按,那么,不仅笔迹的厚重照样表现为块面,而且笔画现象本身都是具备明确的用笔动作指向的,甚至就是具体的动作,而块面的提出则割断了这种指向与联系。古人为何谈书法三句不离笔法?因为它连接了现象与过程。
不论主观是否承认,“专业化”训练的前提,是假设受训练者都是缺乏灵气的低能儿,而传统练习相信教化可以开启上智与下愚。“专业化”的临摹容易把现象当成必然,这就把虚活的奇趣坐实为僵硬的动作,把水乳交融的关系先四分五裂而后予以组合,把生动的行气歪曲为固定的形式,把自然而然的墨色直白地演绎为浓淡的机械间隔与穿插,甚至漆黑一团或者干枯满纸。
专业临摹的深层次原因其实是剥去书法的文化价值,将其简单化为一个单纯的图式。所以临摹更多侧重表面的形的关怀。我在一个书法专业班上教书的时候,发现一个现象:几乎所有的学生一上来就在忙于完成一件完整的临作,并且一旦完成,就会予以装裱,显示出对于这件临作的珍爱。我以为这样的临作几乎没有实际意义,真正进入自由创作前的临摹应该是废纸三千那样的与自由书写毫无二致的自如的临摹。诚能达到这个地步,临摹未必一定要表现为一张完整的临作,至于装裱更是别人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固有的一些习惯,并非临摹可以彻底改变,不同人即使临摹同一件作品也是有所不同,但由于临摹毕竟有据可查,加之专业训练的严格,临摹阶段大多数人还可以保持不十分走样。创作阶段却完全不同。人的自制力毕竟有限,加之庶务冲淡,他人影响,渐渐就会离帖愈来愈远,甚至由着性子写,几乎只剩下自己,难觅帖的影子。因为专业临摹训练的是技术,不是修养,技术是可以走样的,而修养可以愈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