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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画家绘画心理的运作过程是“概略表象”的运作过程,而西方传统画家从绘画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具细表象”的运作过程。由此,写生在中国画的学习和创作过程中,就与西方绘画不一样了……
西方是必须对着静物、模特,看一眼画一点。中国画家以往则主要是对程式的理解和把握,通过对程式的修正来达到直接表现特定对象的物(当然,20世纪以来受西方的影响,已不完全这样,这个变化不在本文讨论之内)。
—— 潘公凯
创作中的潘公凯
比如:画一个人的脸,不是像现代美术学院里画素描打轮廓,然后每个局部循序渐进地画出来,而是首先脑子中有“三庭五眼”等基础的程式口诀,有基本的比例概念,而特定对象的三庭五眼不一样,两个眼睛之间近一点还是远一点,鼻子比标准的鼻子大多少(画家根据程式知道基本比例中的鼻子有多大)则随机调整,这就是对程式的修正。
这种方法,很重要的前提是基础口诀起到规范和导向的作用,而在作画(包括写真)的过程中又有所改变,这种改变既是为了贴近具体的对象,同时也是画家自己的风格创造的潜在的空间,这就是“程式”的概念。
潘公凯《疏雨过湖西图》90x69厘米
中国画 1998年 中华艺术宫藏
在西方的传统绘画中,对景观察和写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视觉心理步骤;而在中国传统的绘画心理中,理解默记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潘公凯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的老画家很少会随身带一个速写本子。
虽然黄宾虹有时候也拿小本子勾一勾,但是画的却与对象相距十万八千里之远,根本不是一回事,心情好时可以把山画成圆的,心情不好时可以画成方的,而这些都是他对山的写生。
靳尚谊《黄宾虹》83x73厘米
油画 1995年 中华艺术宫藏
黄宾虹画他所居住的栖霞岭每次都不一样,因为那座山没法推远看,他住在那里几乎没法写生全貌。如果让油画家画,他只能坐在院子里画一个角,那一角不是栖霞岭,而是栖霞岭的一棵树。
然而黄宾虹非但要把栖霞岭画出来,而且画了无数遍,画成各种各样的。即便那里不好退远看,无法看到其整体面貌,但是他每天在那里散步,他走多了以后知道栖霞岭大概是什么样子,比如说这座山是香蕉状还是苹果状,是他走了多次以后理解出来的,然后回家画成约略的香蕉状或者是苹果状,而且每天的感觉都在变,今天觉得像岭,明天觉得像峰,所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黄宾虹《山水》33.5x69厘米
中国画 中华艺术宫藏
每次画出来的栖霞岭都不一样,为什么?理解当中的不同,而不是真正靠看一眼、画一笔写生出来的,这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心理运作和西方传统绘画的心理运作的不同。
在这个比较中,一定要加上两个“传统”,否则,这种说法是不严谨、不对的。只有中国的传统绘画和西方的传统绘画比较的时候,他们的差异才是这样的。
——潘公凯
如果中国的传统绘画和西方的现代绘画比较那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西方的现代绘画和西方的传统绘画有一个根本性的大的变化(在我看来,主要是西方传统绘画“具细表象”的运作转变成西方现代绘画“概略表象”的运作),最典型的就是马蒂斯、毕加索。
他们画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眼睛直接看到的,而是脑子里概括、变形、抽取、建构出来的图式或借鉴了别的图像(例如非洲雕刻和日本浮世绘)而形成在脑子中的图式。当然,他们的图式与中国的程式也不一样——中国的程式是很多代人积累形成的,而毕加索他们的则是在自己个人艺术历程中形成的。
潘公凯《秋荷》180x192厘米
中国画 2006年 中华艺术宫藏
其实,实证心理学的科学成果已经回答了我们争论不清的写生与临摹之间的关系问题,也已经验证了临摹和学习在绘画过程中的重要性,更证明了创造不能凭空产生,是要以前人的图式为起点的,了解和学习前人的图式是创造的起点,否则任何所谓的创造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潘公凯课徒倪瓒
潘公凯课徒吴昌硕
实证心理学证明,一旦没有前人的图式记忆,你的绘画心理活动就难以进行。所以,先要学习图式。当然,学习图式的方法可以不一样,中国是靠临摹,西方是靠看前人的画册,或者是到博物馆看作品。看作品和到博物馆临摹作品是学油画的重要课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在上世纪80年代很多留学生到欧美的博物馆临摹,都有这个过程。(作者 潘公凯,本文原载于《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
潘公凯《高秋图》98x180厘米 2014年
潘公凯《一团荷气图》138x138厘米 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