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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不论它热门不热门,都是必须的,它都在那。你所说的学术话题,我觉得是指书坛现象或潮流。依我看,什么样的潮流都可能会出现,但如果它不是学术的,就一定是短暂的,仅仅成为短暂的“时流”。
《中国书法》杂志社社长助理、编辑部主任 朱中原
在《中国书法》编辑部主任朱中原看来,书坛时流不等同于书法学术。经典和经典笔法的追寻,是书法永不泯灭的学术旨归。学术是不变的基石,而“潮流”则是多变的。就从当下而言,书法面对的创作问题和学术导向还没有完全匹配,许多问题仍在讨论之中。但无法否认的是,书法作为一大艺术门类,在深扎的传统根基与当代审美创新之间还需找准一个平衡线,不断吸收,不断调整。而这一点,从50后到80后、甚至90后的书家群体中,从个人修养中显出的作品面貌也可发现。当然,80与90后作为小清新的一代,在前辈的基础之上稳扎稳打才可,正如朱中原所指出的,不是走慢了,而是走得太快了,还要慢下来,再慢一点。以下访谈,朱中原从当下书坛的创作与思想讨论现状两方面提出自己的些许看法。
雅昌艺术:书法界的学术讨论,在近两年出现的热点话题都有哪些?丑书、展览体是否还在讨论范围?
朱中原:如果要以中国书协或各种艺术学术机构举办的学术活动,那就太多了,我实在无法一一列举,也不便随意挑拣几个,因为不同学术活动有不同的学术价值,无所谓哪个更重要哪个次重要。这方面,不妨参看一下中国书协近年来的学术活动大事记。通过大事记来观察这两年的学术动向或热门学术话题,我想会有一个清晰的脉络,恕我不能进行一一评述,因为这是学术综述的事情,不是这个访谈所能做到的。不过总的来说,我想说的是,近两年的学术活动或学术话题,在质与量上都有很大提升。比如中国书协策划的“且饮墨一渖一升”的吴昌硕与当代篆刻名家篆刻提名展活动,中国书协在举办第四届青年展时策划的“中青展”获奖书家“同题味书”邀请展活动,等等,都是侧重于创作层面的比较有学术价值的展览活动,类似这样的活动还有很多很多。如果说是学术话题,我想这些都是值得讨论的。
2016年12月8日, “且饮墨渖一升——吴昌硕的篆刻与当代印人的创作展”亮相国家典籍博物馆
当然,对我而言,似乎已经过了热衷于所谓热点话题的年龄了。也许是我生性木讷,我都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节拍,感觉远远落伍了。我所关注的重点,不是展览体、丑书之类,而是民国和民国以前的书法。作为一个学者,我认为应该有自己的坚守和定力,而不是看当前热点是什么。换句话说,所谓的热点,也是相对的。也许考古挖掘出什么碑刻文物,也会成为热点,而不是展览。我虽然关注当代书坛,但对你所说的丑书、展览体之类还真是没有兴趣。我觉得这个概念本身就可以不存在的,属于生造的。以书法美的标准来说,美的就是美的,丑的就是丑的。不存在在古人那是丑的现在就变美了,也不存在在古人那是美的现在就变丑了。如果有,那也是我们当代人的人为判定。当代人的审美判定标准还没有达到绝对的高度,至少还需要时间检验。如果说丑书就是美的,那为什么还要起一个名叫“丑书”?为什么不能起名叫“美书”?我说过,我从不反对各种书法观念,但前提是得经得起逻辑推敲,经不起逻辑推敲就可能是伪命题。
2017年11月24日,北京画院美术馆推出“佳墨名楮纷相随——何绍基书法与湖湘传脉”展
我判断书法的审美标准只有一条:笔法与格调。笔法不对,书法等于零;格调内涵没有,就是俗书,俗病不可医。至于如何笔法,如何格调和内涵,那就是几天几夜说不完的事情了,不是这个访谈所能解决的。不过,我不关注和讨论丑书和展览体,不等于这个就没有讨论的价值,更不等于别人就不能关注。我只是想作一个设问:如果把明清民国时期的书法作品挂出来展览,也是一种展览吧?那么是否也可以说是“展览体”呢?如果说写“展览体”才更适合展览和观看,那么难道不写“展览体”的明清民国书法作品就不适合展览、没有展览效应了吗?所以这个逻辑其实是说不通的,也不必要去过多纠结展览体和展览效应。
追求展览效应,也没什么不好,清代民国的很多大字对联挂出来就很有展览效应啊!关键在于如何追求。我看过徐悲鸿的一些大字对联,真是精彩,比今天的展览作品还更有展厅效应呢。北京画院前不久展出的何绍基作品中,有一副巨幅对联,是何绍基三十来岁写的早年恭楷大字榜书联,纯以颜体结字,端严谨肃,气势恢宏,富有庙堂之气,这样的作品难道没有展览效应吗?难道不应该成为“展览体”的标杆之作吗?今天的很多展览作品,毛毛躁躁,线条不干净,难以让人沉静下去。我不喜欢线条不干净的作品。一件作品如果线条不干净,就难以给人清润的审美享受,没有静气,看了让人抓狂。这样的字,再有展厅效应也无济于事。
黄庭坚《砥柱铭》
雅昌艺术:书法创作中的“摹古”之风是否愈加严重?
朱中原:首先,对“摹古”这个概念必须要进行审慎地辨析。摹古,不等于模仿,摹古是一种高难度的行为,也就是接近于古人,或下真迹一等,一般人是达不到这个水准的。譬如王羲之流传下来的所有帖都是摹本或仿本,最早的应是唐人摹本甚至可能更早,能达到这种摹古水准的,基本上可以等同于真迹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摹古没什么不好啊。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不要“摹古”,而在于是不是真正地“摹古”。你所说的摹古,大概是复制的意思。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摹古,无论是在笔法上,还是在精神气息上,都力求与原作接近。
譬如曾在拍卖市场上拍出天价的黄庭坚的《砥柱铭》,被有的人认为是仿本。其实是否真迹,我不大关心,我也不是鉴定专家,不敢随便发言,但我想说的是,这件东西,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它不是黄庭坚的真迹,那也是一件极具水准的摹古之作,是次真迹一等的东西,精神气息直逼黄山谷!换句话说,即便是摹古,那也得看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譬如文征明摹黄庭坚的大字行楷,在精神气息上能是今天人摹黄之作所能比的吗?
我看过郑孝胥早年摹何绍基的作品,惟妙惟肖。张大千仿石涛的作品,与真迹几无二致,甚至连顶级的鉴定家都没看出来,这种摹古,虽然有造假的嫌疑,但它的水准是绝对不容忽视的,过去的很多人就靠这个维生,虽然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但水平却是不容置疑的。我当然不是提倡我们今天人要去造古人的假(事实上今天人也不具备这个能力),而是说我们当代人是可以摹古的,而且必须摹古。再如近代著名军事家蒋百里摹梁启超的字,也是在精神气息上直逼梁启超,这种摹古,是带有一种精神的崇拜,由精神的崇拜进而模仿他,不带有什么功利性,是非常值得我们今天人借鉴的。今天的展览中,有大量模仿邓石如、何绍基、赵之谦等人的作品出现,应该说,有些在技术上还是不错的,但就是少了内涵,一是没有原作的精神风貌,二是没有原作者那样的学养和内涵,只是在外形上比较接近,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这种摹古其实不是真正的摹古,而是机械地复制和照抄。所以,我提倡摹古,但反对复制。
雅昌艺术网:是否有地方书风的区域性显现?
朱中原:地域书风本来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话题,可是,今天来谈地域书风,感觉还是有点奢侈了,因为哪个地方的书法路数,都比较接近,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河南比较推崇篆隶书风和王铎书风之外,我还没看到哪一个地方的书家有一种特别明显的群体性呈现,至少目前是这样。比如新疆出楼兰文书和高昌墓志,可是在今天的新疆地区,你见过有几个真正写楼兰文书和高昌墓志比较有代表性的?基本还是清一色的二王行草。比如甘肃出敦煌文书和简牍,而且甘肃也比较重视敦煌书法和简牍书法,可是甘肃有影响力的书家群体,真正的着力点却不在敦煌书风和简牍书风上,倒是四川比较推崇谢无量、刘孟伉,整体书风上比较追求这种天趣,但还不太够,陕西虽然学于右任的不少,但整体成就不高,山西推崇傅山书风比较普遍,是一种好的风气,不过如果大家都去学傅山的那种弯弯绕的线条,就没太大意思了。湖北研究杨守敬倒是比较有力度,但学杨守敬的不太多,但这未必是坏事,湖南近代出的一流书家不少,学何绍基的也不少,但毕竟功力差了许多,湖南人推崇曾国藩,书法学曾国藩的似乎很少很少,这倒是奇事。
地域书风,一定是建立在本土乡贤书家的基础上,当然,追摹乡贤,不等于就要学乡贤的字,这是两个概念。从这个角度来说,江苏、浙江书坛最芜杂,因为过去出的一流书家太多,今天也不少,所以不可能出现太一致的书风,如果大家都去学沈曾植、吴昌硕、沙孟海、林散之、高二适,那就完了,所以在这点上,江苏浙江比起其他地方来说,在对地域书风的学术理解上要更具自觉意识。
雅昌艺术:在书法实践上,50、60年代的书法家成为中坚力量,70和80书法家作为年轻梯队,他们的面貌在此前的基础上有什么变化吗?
朱中原:这个表述还不是太准确。准确地说,50年代书家已经不是用“中坚”二字所能概括的了。如果退回到二十年前,也许50年代书家是书坛“中坚”,但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已经成为资历深厚、功成名就的老书家啦,他们中的很大一批人都影响到了60、70乃至80后书家群体,可以说,没有他们的启蒙,书坛至少要在黑暗中摸索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们后来的书家不能吃了奶便忘了娘,至少他们在书法启蒙和组织建设上是功勋卓著的,也不要觉得他们已经落伍了过时了,他们的内在修养是我这一代的80后90后书家赶不上的。真正的书坛“中坚”,我想应该是60、70后书家群体,关于这一群体尤其是60后书家群体的追求,我有一个很长的文章叫《当代书坛中坚的学术巡阅》,这个是专为去年在湖南衡阳举办的“全国六十年代书家学术提名展”所写的,虽也是应景之作,但是我的学术表达,可以参看。至于80后90后,因为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不便多说。
我想,这个群体,目前已经逐渐成长为当代书坛的后备力量,这个群体其实更多也是受到50、60和70后书家前辈的提携和影响,当然,80后也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很多都是靠展览成名的小年轻,他们在步伐上走得似乎比60、70后快,因为他们学书法有天然的客观条件,高校书法专业,展览,培训班,学术研讨会,报刊杂志,等等,这些都是学习书法的客观有利途径,而50后60后学书法,这些条件其实是很欠缺的。所以,80后90后如果在书法上有什么成绩,也不能自鸣得意。何况,80后90后在书法上本身也面临很大的瓶颈,基础不扎实,学养不深厚,名利心重,容易受时风影响,随波逐流。不过,我看到大部分还是很有上进心的。80后90后书家的面貌,比60后70后看起来似乎更清新一些,变化也快,年轻人吸收什么都很快,随时也在调整,但缺点就是没有自己,没有一种沉下去的功夫,我觉得80后90后的问题不是走得太慢了,而是走得太快了,字里没有那种笨重感,没有厚度、古气和静气。我觉得还要慢下来,再慢一点。
其实写书法就像拍古装剧,书法肯定是越古越好,要不然你让古人来学当代人笔法?你拍出来的古装剧如果满是青春偶像,没有一点古气,全是时尚的造型,这哪是古装剧?所以我根本不看现在的古装剧,而最喜欢看八九十年代的古装剧,那时的古装剧拍得笨重,厚实,比如老版的《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等等,台词、服装、造型、美术、道具等都很考究,剧本更讲究。今天的古装剧不是看剧本而是看人看明星脸蛋儿,其实是没有美感。
雅昌艺术:大众的书法审美观念怎样被引导?
朱中原: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也是很有意义的问题。大众的书法审美观念的引导,确实是一个世界级难题,呵呵。这个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甚至越往后越难,因为我们离真正原典的书法文本越来越远了,离过去那种书法氛围和语境也越来越远了。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我们想问题是想多了,为什么?你觉得让大众都去学习书法接受书法可能吗?书法自古以来就是精英文人的事,属于小众,如果让大众都去接受,是不太现实的,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有人说时代不同了,大众也需要搞书法。其实,书法的艺术特质决定了它只能是小众艺术。作为小众艺术并不可耻并不低级,相反,如果让老百姓都跑去搞书法了,那国民经济谁来搞?土地谁来种?钢铁谁来生产?
2017年9月6日,在故宫武英殿书画馆“赵孟頫书画特展”正式开放
赵孟頫《行书秋兴诗卷》局部
不过,这不等于不需要提高大众的书法审美修养。大众书法审美修养的提升和引领,这不仅仅是书法专家的事情,我觉得这涉及一个国民文化修养重塑的大课题,不是那么简单,光靠几个书法家或者中国书协去做,是远远不够的,它需要国家文化层面的整体提升,比如在博物馆美术馆建设上,要进一步做到藏品对外开放。西方的大众艺术审美修养的提升,主要靠艺术博物馆。西方的老百姓都喜欢进博物馆,大众虽然不从事艺术创作,但是他们懂得欣赏梵高、毕加索、伦勃朗和米开朗琪罗,中国则不同,老百姓去博物馆,一是很难看到藏品,二是即使看到了,也欣赏不了。所以,艺术审美修养的提升,主要靠国家层面的支持和培养。
赵孟頫《行书秋兴诗卷》 元 纸本 上海博物馆藏
鲜于枢 《草书杜甫魏将军歌卷》 元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雅昌艺术:对于兰亭奖金奖缺失的看法?
朱中原:这个问题我在有关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的学术观察文章《兰亭奖该怎么评》中已经谈到过很多,不再赘述。这里我只想强调一句: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金奖的空缺,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而是所有评委和中国书协领导层的集体决策,当然,也是符合本届兰亭奖现状的,也符合当代书法创作现状。或许,没有金奖的兰亭奖,更加符合兰亭奖的学术旨归。
2018年1月11日,"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作品展"亮相中国美术馆
展览现场
雅昌艺术:书法预测:哪一种学术话题更加清晰或者得到认可?以及书法的创作趋向?
朱中原:我认为对于经典和经典笔法的追寻,是书法永不泯灭的学术旨归。学术话题,不存在什么热门或非热门之分。学术,不论它热门不热门,都是必须的,它都在那。你所说的学术话题,我觉得是指书坛现象或潮流吧。依我看,什么样的潮流都可能会出现,但如果它不是学术的,就一定是短暂的,仅仅成为短暂的“时流”。我这里所说的“时流”,并非指世俗之辈,乃是特指时风影响下的潮流,时风影响下的潮流并非都是世俗,但一定不都是学术。
至于书法创作的趋向,我认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展览可能仍然会成为创作的风向标,也就是说,会出现各种模仿或复制现象,比如,出现何绍基热,赵之谦热,董其昌热,等等,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但书法界有一个自我调节或修复机制,就是当某一种潮流很火热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弊端,而这时,中国书协层面即会进行合理的引导。比如以往展览中大量的拼接制作之风,经过这么多年中国书协的大力引导,有所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