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前，民间美术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出现了许多难题，侵权现象时有发生，解决途径却不够明确、有效。对相关民间美术作品的性质进行界定与分类是亟须解决的问题，无论是作为地域传统文化组成部分的民间美术品及个人运用民间美术资源创作的作品，还是根据上述两类进行再创作的文化衍生品，都需要制定具体的权利保护方案。民间美术有着造型艺术共有的知识产权问题，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美术的知识产权保护工作更加复杂，我们有必要针对其特殊性拟订利于传统文化传播传承的法规细则，提高作者的维权意识，探讨运用版权保护原创的有效方法。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民间美术也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集体记忆的传承与个人权益的保障将是立法保护工作中贯穿始终的张力与动力，在完备的法规出台之前，对民间美术知识产权保护进行多层次的探讨是非常必要的。本期[现象]以“民间美术如何进行知识产权保护”为题，邀请民间美术、法律和文化产业领域的学者们各抒己见，以期对该问题的解决有所帮助。

　　——缑梦媛

安徽贵池乡村春节时的傩戏

　　当我们讨论民间美术知识产权的时候，所面对的既不是单一的艺术作品和作者，也不是有着确定文化内涵的现代公共知识体系。而是关联着生活传统的人与事，是不同民族社区文化中的经验知识，是生活中那些约定俗成的艺术形式，是和传承人创作、精神、手艺相关的事情。作为知识资源的民间美术是多重复杂的，其中包含着许多混沌不清的因素。村社活态文化的基本特征就是文化和生活的水乳交融与混沌丛生，民间文化的知识属性与产权归属注定了其现实的混生与复杂，我们只有更深入地理解它，才能更适合、更有效地应对其出现的问题。尤其在当下传统民间文化公共知识流变转型的时期，我们迫切需要了解民间美术作为活态文化传统的属性。民间美术不仅是一种具体的事物，更是一种活态的生活事实，其包含许多知识作为产权的因素与归属。

　　一、民间美术知识属性中的集体性与文化程式

　　从民间美术作为知识生成的角度去观察其文化属性，这是一种有习俗功能和文化信仰意义的生活实践。这些源自生存实践的经验更多是一种混合着特定社会约定俗成的集体习惯和个体经验的常识文化。美术在这里并非通常意义的艺术创作，与美术相关的形式造物手段和图形纹饰，都积淀着集体文化认同的内涵与艺术程式谱系。在传统乡村生活中，个体的传承实践是围绕群体习俗传统需求和生活信仰展开的。因此，从知识发生学的角度看民间美术的知识属性，其先天包含着集体与个体智慧的交融与经验的关联。同时，任何一种民间美术类型有着自身本体的文化程式与纹饰谱系，这些程式与谱系是社区共享的公共文化资源，也是社区大众文化认同的象征。民间美术传承着社区集体性、地域性特征，二者也是其文化代代传承的根本所在。所以，我们讨论民间美术的知识产权时，首要难点是它具有集体原生知识归属权与个体知识产权的复杂关系。在非遗传承社区，传承人群之间的民间美术知识产权归属也同样面临上述问题的复杂性。我们需要面对的是，不仅维系传承人个体的知识产权，也要考虑传承人群的知识共享权，这关联着法律，也关联着伦理。

　　二、社区文化资源的传承人群分享与知识产权的个体继承

　　通常，民间美术使用于社区日常生活，普遍使用具有文化公共性质的图形纹样，但在这种民间美术使用的公共性中，我们可以区分出使用的受众群体和从事民艺生产的个体艺人。知识产权的维系更多是在艺人个体的权益保护中进行的，同时，知识产权的维护也会在受众群体的文化身份权益与族群集体文化归属权中进行。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民间美术独特的族群文化特征，成为民族社区鲜明的身份象征，社区内民间美术传承人群的传承，一方面是民间美术形制与纹饰特征的形式传承，一方面是传统技艺的传承，同时还包括口传文化的语言内容传承。传承人从文化持有到技艺秉承的掌握与熟稔，是一个复杂的实践经验的积累过程。优秀的传承人一定是社区文化传统的知情者与解释者。因此，被国家认定的传承人与普通的传承人群，他们在社区民间美术知识产权方面也构成了潜在的资源分享上的矛盾。通常被国家认定的社区代表性传承人是社区文化资源比较全面的掌握者，原来作为社区共享的民间美术纹饰谱系与造物形制，也成为传承人个体承继的主要非遗内容。传承人之间一旦发生使用社区民间美术资源的纠纷，对其进行评判将是十分棘手的问题。我们应当尊重并维护传承人的知识产权，同时也应当维护社区民间美术资源的公共分享权益，这也是对社区文化传承可持续性的维护。

　　广西侗族刺绣传承人韦凤仙教村子里的女孩刺绣

　　三、非遗衍生与传统工艺创新中的民间美术知识产权问题

　　新世纪初以来开展的国家非遗保护项目的社会实践，如今已成为家喻户晓的社会热点话题，更多不同类型的企事业单位和国家部门参与到非遗保护与传承的事业中来。非遗作为设计资源的再使用与再创造，目前已成为国家非遗项目的热点方向，许多大学和设计艺术家在非遗衍生领域中开始活跃进来。非遗衍生热潮中，人们对民间美术与民族工艺传统的使用也潜存着许多知识产权的运用与维护问题。我们应当关注非遗衍生过程中多民族民间美术知识产权的维护问题，尤其是面对边远地区少数民族民间美术知识产权的尊重与维护。由于生活环境信息的不对等与语言交流的障碍，以及相关知识产权法普及的不平衡，在这些地区进行知识产权的认定与保护会更具复杂性与难度。

　　四、互联网时代的民间美术知识变迁

　　互联网信息化的发展，正在深刻改变着昔日乡村民间美术传统的文化传承，许多50岁以下的传承人已是互联网的使用者，那些不能使用互联网的高龄传承人正在退出历史舞台，成为被边缘化和被遗忘的人，他们恰恰是最后一代乡村民俗文化的知情者，是传统民间艺术的文化持有者和技艺拥有者。社区生活对民间美术传统使用的淡化与衰退正在成为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当下非遗社会化保护的传承与传播正在打破昔日乡村社区封闭静态的现状，新的“文化物流”方式使大量民间美术类型流动在全国各种与非遗相关的展览展示中。这些都在改变着原有的民间美术面貌。

　　新世纪初以来的国家非遗保护理念，不断推进非遗向现代生活转化与创新发展，昔日生活中的民间美术传统正在被新的国家项目的“约定”改变着往日的“俗成”，昔日传统的民间美术开始进入真正的流变发展时代。集体性的文化知识产权正在向个体性的艺术原创权方向发展。传统的民间美术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知识变迁，无论在形制或谱系方面，还是功能方面，民间美术越来越趋向艺术与设计的融合与表达。现代社会的文化需求与城市生活的实用需求正创造着民间美术新的现实功能。互联网时代的文化物流与信息传播，正在打破非遗日常的传承机制，大数据时代的到来，对民间美术作为资源的再认知与再创造也会提供更多的发展可能，当然也会带来更大的挑战，我们会面对更复杂多变的知识产权问题。但我们相信，智能时代的数据化方式会提供更新的共享价值观和分享途径，会使技术与伦理发生更有效的关联，使传统的知识产权获得更有效的尊重与保护。

　（乔晓光中央美术学院非遗中心教授、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　

来源:美术报责任编辑:简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