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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名为代笔,但是金农绝不是让罗聘简单地复制已有的作品:反复地让学生修改作品说明他除了对自己和购买者负责以外,还在不断地靠自己的经验提携引导下一代,这正是中华文明几千年来能得以延绵不朽的重要原因,我们不由得对金农肃然起敬。
讲到代笔这两个字,我们的第一感觉是复制赚钱。一旦艺术和金钱挂钩,人们总会有一丝鄙夷和冷淡,“不过就是赚钱的门路而已,能有多少高尚的情操”。这当然是仁者见仁的观点,不过所谓代笔的出现,多半是无奈悲凉的现实反映,是身不由己的困顿和挣扎,是时代的悲剧,是命运的摧残。当我们了解到金农作为一位时代弃儿,我们或许会对他游戏人生的戏谑有会心一笑——游戏也好,刻意也罢,诗意的人生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何况要做到现实与理想并存,际遇和追求共进。若是简单地把代笔等同于金农,那么我们就辜负了他那自成孤调的高贵濯缨了。
我们应该站在金农的立场来看待这些代笔的出现。金农的一生,其实是希望得到君主重视的,当他讲到了扬补之和丁野堂得到宋徽宗和宋理宗“睿赏”的时候,他说,“今予亦作横枝疏影之态,何由入九重而供御览也?”到了晚年,他还把自己的诗稿呈献给了皇帝,虽然结果石沉大海。金农的风格是野逸的,是不与人同的——试问古今还有哪张画像里面的主人翁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奇石上辨认深奥冷僻的古文字的?这难道不是在告诉后人主人的高傲不俗和遗世独立吗?这种风格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艺术上,而是早已渗入他的灵魂,“免得折腰谒公相”,“趋今何如则古耶”,这种大气磅礴的宣言简直就是对当时奴颜婢膝、亦步亦趋、千篇一律的正统画坛的挑战。人的一生都存在矛盾,金农对帝王如果有一丝的向往,那么他内心深处的挣脱和呐喊以及对自由的渴望,早已把这些人世枷锁冲垮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随之而来的是落寞神伤和一个更加地高贵澄明的人生。怀才不遇,为世所羁,又不甘卑躬屈膝,看起来只能够顾影自怜,独自腕叹,所以他自己就像他词里的白鹇一样,“神貌闲暇,不杂于众鸟,人莫得而驯狎之”,而且是“素襟难易原太洁,身若穹庐古时雪”,但是现在“绁乎笼樊之中”,只能“殊可慨已”,所以发出了“何日开笼返故山”的悲愤。“世无文殊,谁能见赏?香温茶熟时,只好自看也”,这种得不到伯乐赏识的冷寂孤寞和世态炎凉给他带来了肉体痛苦和精神摧残,让他往更加孤僻峭拔,纵肆诡变的道路坎坷奋进。命运越压迫,他越努力反弹;而每一次的成功反弹,都给他那桀骜不驯的自信人生带来了鼓励和希望,甚至让他处在一种高度兴奋的“睥睨狂态”。我们在很多他的诗文题跋里都可以感到这种浩浩落落的自信和狂大,比如他按照著录中富玖的白衣观音进行创作,客人看了,不觉兴叹,“先生画法,全是六朝神品,唐宋间无此奇古,唐宋以后何暇论哉”,于是他说他自己画画“自出己意,非顾、陆、谢、张之流,观者不可以笔墨求之。谛观再四,古气浑噩足千百年,恍如龙门山中石刻图像也”,金陵的朋友看了也赞叹“居士此画真是丹青家鼻祖,开后来多少宗支”。其实这都是他借助朋友的嘴巴来“抬高”自己,平心而论,如果说这些代笔作品可以略微透露出金农的绘画理念,我感觉从各个角度上看,离“六朝神品”、“顾、陆、谢、张”、“丹青家鼻祖”,何止是天壤之差,但他还是依然保持着“不拾人牙慧一字,不一涉操觚蹊径”的自我和倔强,比如画竹,他说“文湖州,柯丹丘未尝知有其人也”,“恨板桥不见我也”,这种挺直腰板、高度自信的“风调顿挫,别擅酸盐”给了他在风雨逆境中尤能坚持自我、安忍精进和独辟蹊径的智慧,更让他能在困苦的环境下,“莫谓小庭无所有,胸中三百座楼台”,勇于为自己的心胸开辟出一片澄明的大天地,并且难能可贵地达到了“置身天际,目不识三皇五帝”的高贵纯洁,做到了文人“骨气乃有老松格”的高岸之气。我想,这应该就是金农留给后世最宝贵的启示吧。
当然,我们回到现实生活中,指僵目翳,年老体弱且无依无靠的金农不由得地发出了“老而无能”的慨然,以至于“诗亦懒作”,偶尔可以画幅竹子了,但有自知之明的他还是希望“观之者不从尘坌中求我,则得之矣”。但即使是这样,“日画墨竹,欲鬻以自给终不得,有损鲁公之囷而实莱芜之甑,为可叹已”,连受市场欢迎的墨竹也无法养活自己了,所以只能改变绘画的题材,于是有了罗聘和诸位弟子代笔的频繁。从人的生存问题上说,金农已经困窘到“画梅乞米寻常事”,“客厨时时断炊,竟(将砚)易米于贵人”,生活状态是“一饱计已奢”的悲惨,创制出更多的作品,才是解决这种困顿的办法。况且金农认为“人贵乎自立”,这样就“不为屈,不为辱”,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想“自立”,除了有坚强的人格和崇高的道德,还需要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作者 曾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