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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四段合卷之仇英
人物四段合卷之文徵明
人物四段合卷之唐寅
人物四段合卷之沈周
吾乡刘融斋曾以司马迁喻颜书,以庄子喻怀素书,一沉着,一飘逸。客问:马不飘逸,庄不沉着,君何取也?余曰:飘逸,先天也;沉着,后天也。吾喜沉着而得厚重,飘逸含于其中,不欲为飘逸而无沉着。此余“二王”之外,所以以师金石汉碑之由也。
人常云诗之“兴”“比”“赋”实亦通于艺。笔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万物而喻意象,比也;寓笔意而写物象,赋也。闳此三义,酌而取之,点画之间,观于物而发乎心,可得艺之真意也。
书画创作有天机,逢时触景,感物抒怀,笔底易发,所谓“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天机何得?在于积学精思,慧心妙悟,唐人孙虔礼所谓“五乖”“五合”亦复此意也。
明代职业画家仇十洲最显,漆工出身,以肌理丰富、平面装饰、做工精细为特色,传承其师周臣之风,与唐伯虎、沈石田、文衡山并为四家。然仇之后少有传人,画史亦以“画工”视之,而沈、文一脉相传,何也?一为仇氏天性极好,后人难传;另一关乎文学性。沈、文皆一代文士,曾写陶元亮《桃花源记》,苏东坡《赤壁赋》,白香山《琵琶行》意,以文入画,求得诗性文心。仇氏亦作有《金谷园图》《桃李园图》等,虽用古风仿之,然求精工细镂,反失朴趣。见今人亦有刻意求毫厘之工者,每叹为能手,而往往细观其画,则少格调,画款钤印更不可观,不善文学所致也。
余书画所求者,莫非“朴厚”二字。“朴厚”从何来?“妍”而后得之。《抱朴子》云“锐锋产乎钝石,明火炽乎暗木,贵珠出乎贱蚌,美玉出乎丑璞”即是此意。书画之妙在乎心得,求朴于妍,求厚于简,求清于浊,求通于理,明辨而酌取,精思可放笔也。
中国书画求“写意”,“意”亦有内外之分。“内”意欲尽其理,得书画笔墨之神韵;“外”意欲尽其象,得历代经典之形式。内外相合,得高古浑厚,含蓄天然,斯为得写意精神矣。
余喜作楷书印,得于吾扬易庵先生。易庵喜六朝烟水气,常以六朝非楷非隶文字入印,天真烂漫。余曾受命写《押印》小册,得观唐以来押记,尤好元人押印,每见新趣。缶翁亦好以押入印,如“缶记”“缶”等朱文,古淡质朴,无纤巧之习。竹斋师曾从易庵先生游,先生云“厚重乃印之最佳气息”,最可玩味。余居维扬,曾应易庵公子益定先生邀,观易庵遗印若干,最喜椭圆闲印“还味轩”,自然不拘,不落俗格。又曾见先生刊有“拜金”一印,实推重金农也,先生风趣如此。
笔墨内有内容,笔墨外亦要有内容。笔墨之“内”者,点画技能修养也;笔墨之“外”者,人文学术修养也。点画技能越高,越见工致得法;人文修养越高,越见字外之意,画外之韵。然必“内”“外”相合,相得益彰。古人论艺,所以由艺论人或因人论艺,皆由“内”展“外”,或由“外”入“内”也。
艺用“古”而得“今”,求“质”而得“妍”。清人宋曹曾论“今不逮古”之由:古人求质,今人求妍;古人务虚,今人务满;质所以违时,妍所以趋俗;虚所以专精,满所以自画。故吾侪学艺,必邃古而通今,非以时人之面趋入俗道也。
点画重锤炼,锤炼而去繁缛,得质朴之美。南朝刘彦和论风骨有“锤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可谓至理。何可锤炼?在于反复实践中得,陆机《文赋》有“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语,尤可深思。历代名家作品皆重锤炼,坚实而有弹性,浑穆尤见艺理,宜多体味而用之。
古人有不能学和能学两种。不能学者,奇险也;能学者,平正也。奇险处天造,无处可学。能学又有无生发、有生发之分,无生发者,学后平匀,易入窠臼;有生发者,得其共性,举一反三也。故学书画,个性过强者,宜观不宜学;风格平正者,宜入门不宜久学;开通性大者,宜久学而每见新意。学艺者当明辨之,细察之。
陶元亮云“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其意在酒乎?逃之于酒也。艺事往往如此,寂寞之心,荒寒之意,托于尺幅,寄兴山水,与元亮诗境同一鼻孔出气也。
王右军行书飞动中见沉着,如太白诗驾凤乘鸾;颜鲁公行书沉着中见飞动,如少陵诗排山倒海。初学王,可得飞动之妍;继学颜,可得沉着之质。
今人论书常有“细节”一词,精微用笔,见笔法之广大。“细节”固然重要,然更应重视若干细节构建之“整体”。一点一画之完成,置于艺术家整体思维和章法之中,赋予其生命方有价值。“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细节”并无意义。
书画艺术之道,万变不离其旨,以《易经》系辞语论,即“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神明者,心也;万物者,形也。以心写形,形随心变,非为形而形也。
倪云林论松云“最易工致,最难士气”,岂惟画松乎?!艺事皆如此也。士气者,涵养天真,融神逸兴。“庸人终不取,雅士终不弃”,董香光亦以倪高士所论引为意中语,吾侪当得古人之心,上下求索,非以一点一画、一时得失而论之。
书画皆求个人面貌,与古为徒,又能与时俱进,风格渐可彰显。余服膺《历代名画记》所录王廙论书画语:“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吾余事虽不足法,而书画固可法。欲汝学书,则知积学可以致远。学画,可以知师弟子行己之道。”清人石涛云“我自用我法”亦复此意。书画一体,其道同也。积学致远,在于学古;行己之道,在于心悟。如此一以贯之,必有“和而不同”之乐也。
(作者 朱天曙 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中国书法篆刻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