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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同观》 刘涛著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7年8月版
在电脑写作盛行的时代,写书法不易,理解书法史更难。刘涛新著《古今同观》,既解读书法技法,又通观中国书法史,更探索书法背后的人情世相,进入“知人论世”之境。
刘涛从事中国书法史、书法技法的教学和研究多年。最近结集的《古今同观》一书,所记大体是书坛的古人今事。这些杂写有古有今,且是读书阅世的观感,故名《古今同观》。从书迹中理解古人今事,非数十年沉浸书法的历史与现实世界不可。刘涛自序:“说书迹,无论古人今人,不管如何变,书体不出篆隶正草行,技法不外用笔结字。放到书写者生活的时代里比观,看其来龙去脉,大体可以把握他是如何写,又写得如何。做到米芾说的‘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不容易。”
比如他深入地分析:苏轼盛赞欧阳修书法,与颜字有关。欧阳修学颜字,而苏轼对颜字推崇有加,说王羲之以后的大家当数颜真卿。苏轼说欧阳修写字“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苏轼也是这一路,自称“点画信手烦推求”。知道欧、苏是这样的相通,苏轼对欧阳修书法的认同也就容易理解了。但是,无论怎么说,欧阳修的字也够不上苏轼标举的“有自然而绝人之姿,信天下奇迹”的水准。历史上,也没有人附和苏轼的这种拔高欧公的说法。是曲高和寡,还是别有玄机?在书法里很难找出答案,恐怕还须了解苏轼与欧阳修的关系。原来,欧阳修爱惜才俊之士,以举贤为乐,他在与焦千之的信中说:“苏轼昆仲,连名并中,盛事!盛事!”(《与焦殿丞千之》)又在与梅圣俞的信中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与梅圣俞》)那高兴的劲头可感可知。欧阳修格外赞叹苏轼,一时传为美谈,更使文学青年苏轼名声大振。苏轼在诗文中多次提到欧公的“放他出一头地”,引以为自豪。苏轼礼赞欧阳修的书法,仅看字面,恐难明白何以如此。当我们了解他们的交集,才能知道苏轼的评语含着感恩之情。
刘涛透过现象看本质,使读者明了书法背后的实情。他观察过黄山谷与“苏字”的即和离:“黄山谷曾经学过‘苏字’,而且写得很相似。这一点,宋朝以后的书家都忽略了。”黄山谷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的诗歌创作并不看齐苏东坡。东坡是李太白之流,黄山谷却走向杜甫,而且是最早学杜甫诗法的。他写字却受了苏东坡的影响,40余岁的几年间步趋苏字。但是,“黄山谷写字最终要走自己的路,一如他写诗不蹈袭东坡的风格,才能显示自己的价值。”黄山谷的书法,开始称得起自家笔墨的作品,不论行书草书,大字小字,出现在谪居黔州之后到迁居戎州的三年间。“这时的黄字,与苏字大不一样了,以行书为例,东坡善作小字,山谷以大字见胜;苏字扁阔,黄字紧峭;苏字丰润,黄字清瘦。此是外观模样。其字的自家特点所在,是字势团聚,辅之以纵展的长笔画,今人多名之曰‘放射状’。”山谷的“自成一家”的经验是:离开时人,走近古人。
书法史上颇多成见,导致陈陈相因。刘涛在研究书法史时,常常拔开浮云。他论八大山人的草书时说:“前朝‘一朝覆亡’,改朝换代可以在短期实现,但书法风尚的变迁较为缓慢,不会因为前朝灭亡而自动消失,需要几代人的渐次蜕变才能完成。比如晚明董其昌的书法,后人论及清初几十年间的书风,常说康熙酷爱董字,故天下流行董字。但是具体分析起来,董字在明末已经风靡,清初依然如此,与康熙的爱不爱没有一点关系。八大一生主要生活在清朝,早年就写得一手董其昌的行书,比康熙好董字早了好多年。八大的书法延续晚明风尚,比如好奇字,用异体,结字怪伟。他的书法,早年师承欧阳询、黄庭坚、董其昌,后来临《阁帖》。60岁以后,作品一概署名‘八大山人’,近70岁,他才确立了自己的风格,见于楷书、行书、草书中,人称‘八大体’。由晚年的‘八大体’观察,八大擅长删繁就简。因为简,他的草书透出一股文雅单纯的气质,而且,气象浑穆高古。”康熙酷爱董字而致其流行之成见,至此终结;而八大山人师承与创新,也分析得透彻明白。
一些大名鼎鼎的书家,所论也未必经得起推敲。比如康有为,他的书法自是书以人传,然而其早年名著《广艺舟双楫》所论之谬,学者早有举发,却不为世人注意,经刘涛列举,可见一斑。刘涛说:“康氏善于辞章,却沾染好说大话的陋习,喜好自我宣传,常有不实的炫耀之词。如光绪皇帝召见之事,如救驾之‘衣带诏’之类。‘康圣人’大言欺世习以为常,老来随口炫耀其能,就成了行家谈笑的昏话。”
《古今同观》在探讨古人书法时,常能发前人未发之覆。而在评论今人时,怀抱同情与理解,“记人评书”一辑读来格外亲切。刘涛在文章后面的附记,往往寥寥几笔便写出人物的风神。《王玉池先生素描》的附记,刘涛引用了王玉池一位老同学的一段发言:“当年我们都是20岁上下的青年人,很单纯,‘反右’运动一来,很紧张,别的班都抓出右派学生,有的开除,有的劳改,后来一个个境遇很惨。我们班,一个右派也没有,平平安安过来了。前些年写校史,查档案才知道,当时党内开会查右派学生,王玉池是党员调干生,参加了党内会议,他说:‘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年轻,有先进的同学,也有落后的同学,但没有反党的同学。’王玉池有革命经历,得组织信任,他的那番话保护了我们这些同学,可是他从未对我们提及这件事。”刘涛看到这一幕,眼泪盈眶,更加敬重王先生。
刘涛是一位具有文化视野的读书人,其深切关怀者远不止于书法。《古今同观》中有一辑“世相札记”,看似讲当今书法界的现象,更多的是透过书法圈认识人性和世情。他写书家的“苦役”:台静农先生中年以后专力书法,书名越来越大,随之而来是应付各方索书,不胜役使之苦。而刘涛随唐长孺先生到启功先生家,见房门上贴着北师大中文系的告示,为启老抵挡求索。“我看也无法根本解决问题,老人经不住熟人请索,还得开门揖迎,十有七八提笔就范。”近年刘涛常常应邀为中华书局、三联书店等出版社出版物题签,不知能解其中味否?
刘涛分析世相,也理解人情。他在《谦退是一种智慧》中引金庸的事例:“金庸武侠小说红遍内地的时候,北京大学教授也有几个‘金庸迷’,撰文推重这位想象力丰富、文辞功夫深厚的老报人。记得是1995年,北大人与时俱进,邀请金庸到未名湖畔演讲。金庸的才华和阅历不在大学教授之下,大概大侠也知道自己的价值和影响力,他有足够的自信走上北大的讲坛,享受北大礼遇学界精英的待遇。但是,饱经世故的金庸一定知道北大这样的中国一流学府首重学术,文学的创作则在其次,他不能不尊重大学的百年传统。即使出于礼貌,也要尊重东道主。所以,他用下面几句话作了开场白:‘人生四大糗事,班门弄斧,草堂赋诗,兰亭挥毫,北大讲学。’说得真绝!台下的北大师生听了,丝毫不会看轻大侠,只会更加仰慕。对于金庸到北大讲学持有异议的那些人士,也会干戈化为玉帛。”
如今中国书法越来越受到文化界的重视。刘涛自称记眼前的今事,是阅世,也是阅人。从刘涛所记的高人妙事,不妨乐观地相信:怀抱古风,书以怡情。(作者 李怀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