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告
- 展览
- 讲座
- 笔会
- 拍卖
- 活动
范式碑 局部 三国·魏
封禅国山碑 局部 (传)苏建 三国·吴
18世纪英国美学家荷加斯在他《美的分析》中提出“蛇形曲线”的美学概念,认为这种曲线“不仅使想象得以自由,并且使眼睛看着舒服,而且说明着其中所包括的空间量大和样多。”“有生气的心灵总是热衷于蛇形线式运动,这最能体现灵动的审美理想。”此番论述的美学要旨,在于揭示审美流程中,一般都不是采取直线平面式的取向,而是以灵动作为特征的多重多样偱环往复的立体式推进。在书法演变的历史长河中,“蛇形曲线”涉及“主流”与“回溯”等多种审美关系。如果说“返流”“支流”“次流”是和“主流”相对的话,那么“回溯”则是与“主流”相侧相伴而又相互依附的一个概念。任何艺术的发展,本身有它一定的前瞻性、导向性、精确性,呈现出“主流”性的未来态势,但艺术发展非常纷繁复杂,不可能非此即彼地朝向预期的目标精准抵达。一些未被认识的元素,或者一些认识还不完全的特征,在参与“主流”推波助澜迈进的同时,会呈现出不规则的“回溯”现象。
字体形态演变的前景与走向,尽管人们绞尽脑汁,但终没有提出清晰可见的线路图被世人所信服,就是概括的“由繁至简”“由具象到意象到抽象”趋势,可称之为字体演变的“主流”,但毕竟粗放、笼统而含混。字体演变真正让人为之魂牵为之梦绕的,是一次次不随“主流”而行的“回溯”现象,这种“回溯”盘旋还绕,不为意造,“剪不断,理不乱”。
篆书后期的发展反其道“回溯”到了古隶。篆书产生,本是在实际应用的环境下酝酿而成。因其笔势圆整,体势雄健,尚婉而通、匀称而谐,成为官方钦定的通行文字。但自汉以降,其曲折难写,无波无磔的特点,实在无法适应新的社会之需要,篆书作为一种字体退出舞台成为定局。按理讲,根据简约流美的主旋律,本应朝着运笔自如、圆劲丰腴、活泼矫健之路前行,但事实上,篆书不可思议地又“回溯”到了古隶。在李斯统一六国文字前,古隶早已萌发流行,从现存古隶的特点看,总体上字形多横扁取势,笔画夸张,结体右高左低,顿挫有力,含蓄稳重。在后期篆书少人问津之时,古隶活力重新迸发,再次粉墨登场。三国时,吴国问世的《天发神谶碑》既可视为篆书的一抹余晖,也可视为古隶重燃之一冉薪火,它承续又彰显了古隶的所有特征,用笔大刀阔斧,意态奇拙,颇具装饰意味,威严不可侵犯。这种“回溯”倒流,令人费解,既不可归结于吴地未受篆书流美濡染,又不可解读为吴人缅怀旧制而对新风麻木不仁,只能说明文字的前行,本是规整性、便捷性、多变性、审美性多种理念交错,互相影响,相互促进,而绝不是单一线条式有秩序可预测的向前演变。
古隶后期又莫明其妙地“回溯”到汉隶。隶书起源于秦代,人们依据“篆圆隶方”的文化观念,将用笔方折的秦隶一般称之为古隶。毋庸置疑,在古隶没有发现之前,人们所熟悉的隶书是汉隶,汉隶跟人们熟睹已久的秦篆,明显存在着方圆之别。其实,古隶与汉隶有着较大的差异,古隶既是隶形篆笔,又是篆形隶笔,与篆书可以称为互为一体,亦即在篆书回锋过程中不经间流露出“蚕头”,在收笔略去出锋,虽无“雁尾”之形但十分接近“雁尾”之意。因其载有篆隶“二重性格”,后续发展竟也瓜瓞藤萝,绳绳续续,不仅未被汉隶同化,而且一直延展到三国时代。三国时期魏国的《范式碑》、吴国的《封禅国山碑》等,都是这种古奥神秘之古隶。当三国时期新颖别致的楷书强势占上书法擂台后,古隶便落入了难有作为的窠臼之中,因为古隶与楷书相比显得无精打采、麻木迟钝,古隶在前无出路的提前下,竟没有如人意想的那样,投入到楷书的怀抱,与楷书顾目流盼耳鬓厮磨诞生新的艺术结晶,却又“回溯”到曾与之比肩背弃的汉隶之途。纵观此“回溯”流向,既可看出书法审美在追求婉媚秀逸意趣之时,仍不忘却“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质朴淳厚。因古隶之“回溯”,使得汉隶更加不见雕琢之迹,尽见朴雅之韵,“天然古秀,若石纹然”。其高古伟岸、随意自然的风致,足以令后世万代颔首称赞。
书法的演进还真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要红是红,要绿是绿,汉隶后期又云深雾重般地“回溯”到了真楷。东汉晚期汉隶进入黄金时代,汉隶神采有如清康有为在他《广艺舟双楫》中列举的那样,骏爽、疏宕、高浑、丰茂、华艳、虚和、凝整、秀韵。但至三国时期,这些神采开始出现步履蹒跚、视觉疲劳和审美倦怠,程式、刻板、规矩使之成了一把被风雨剥蚀了旧式“宝剑”,“山重水复疑无路”,渐渐受到人们的冷落,不复往日的宠爱,甚或每况愈下。如果说汉隶接近平民化,那么既平民化又贵族化的应数行书,行书因其丰富多彩的笔法、浪漫的风格,本应成为最具活力的审美因子,唐张怀瓘《书断》就盛赞行书:“挺然秀出,务于简易,情驰神纵,超以纵然,临事制宜,纵意适便,有若风行雨散,润色开花,笔法体势中最为风流也。”按照思绪惯性和传统驱动,汉隶本应当向行书发展,历史再一次忽略了前进的“主流”,给“回溯”又一次崭露头角之良机,汉隶归属却“回溯”到了楷书。而与此相似的是,真楷在后期的发展中,又出其不意地“回溯”到了行书,进入书法史上颇为有趣的“紊乱”期。人们实在探寻不出这种演变的根源。常理中的那种由真楷,到行书,由行书再到草书的美好假设,纯属是书家和赏析者的一厢情愿,闭门奇思之想。事实上,一种书体的产生绝非一朝一夕,与前面的书体也并非亦步亦趋,首尾相踵,文字演进应时趋变、艰难演绎本就是不着边际,“乱花渐欲迷人眼”。要想梳理出发展“主流”,如同在杂乱无序的团团线麻中寻找一根毛发。那沉淀着古人智慧的书法遗存,如同没有日期的散乱日记,即使梳理出每日作息起止的时序,但终究无法厘清岁月浸泡中的拳拳悲喜之情,其情之真、意之切,泼水印迹般散漫在字阡墨陌中。(嵇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