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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应的非对应性“北京公社展览现场
王鲁炎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对应的非对应性”由分布在空间中的百余件小型作品构成。手稿形态的作品具有某种鲜活的“未完成感”,呈现了一种创作的过程性及与不断变换的思路同步的状态。在这些以“人”作为悖论载体的作品中,艺术家对那些司空见惯的对应性关系提出了疑问,并在自我质疑与自我否定中进行具有个体意义的独立思考。
艺术汇:此次在北京公社个展中的作品多以纸质、木质为材料创作,并以较小的体量呈现,这与你以往大多数的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是已被完成的最终作品,抑或是作品的方案、小稿?应当如何定义这批展出作品的性质?
王鲁炎:关于方案、手稿、草图以及正式作品的定义是因不同艺术家而异的。对我而言,没有正式作品与非正式作品的概念。自1993年我在英国牛津现代艺术美术馆举办的《沉默的力量》展览上放弃了正式参展作品,以草图方式将作品画在了美术馆的墙上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作品是过程的结果,而草图则是过程本身,艺术家的思想情感表达完全可以止步于草图,草图可被视为作品的终极。在以后的许多展览里,我经常以“草图”或“手稿”的思维模式与创作方法呈现作品。
做小作品与做大型作品的方法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小型作品不仅简便易行,实施过程的状态也不一样。尤其小作品所具有的“过程性”属性,即“非正式性”,其随意变化的速度更能跟上不断改变的思路。改变是观念不断修正和深入的体现,因此它是重要的。正如思想的速度大于语言的速度一样,艺术家的思路总是等待着滞后出现的负载形式将它呈现,而那些转瞬即逝的想法则会在等待中中断和消失。从这一角度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艺术家的创作总是从完成速度最快的草图或手稿开始。在这一意义上,此次展出的小型作品是距离不断变换的思路最近且相对与其同步的作品。它是作品思想观念的快速推演形式,具有某种鲜活的“未完成感”。
The Standing Fallen Self 站立的倒地自我 / painted plywood 板材喷漆 / 21 x 24 x 10 cm / 2018
艺术汇:虽然作品呈现出一种近似未完成的状态,但作品的观念却已被明确无误地传达了出来,联想至你曾一度将作品的方案视为观念的完成,并将其束之高阁、不再进一步实现的做法,这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相关性。此时,定义一件作品的完成似乎也变得不再确定?
王鲁炎:对我而言,作品会完成其物理形式,但是作品的思想观念是永远不会最终完成的。当然,任何种类的作品都必将以某种物理形式“死亡”(完成),但是对于思想和观念性的艺术,“结束了”的作品还有一项工作没有完成,那就是观念赋予。艺术家不断赋予作品的并非终极的观念与思想,会使作品从结束重新开始。具有未完成感的草图或者模型之类的东西,与具有完成感的所谓“正式作品”,对于我都是未完成的作品。它们属于艺术家某时某刻思路或情绪的偶然停顿,因此艺术家在它“完成”之后并不能结束对它的审视,继它“结束”之后,艺术家仍然可以不断更新步步深入的内含,延续其并非物理方式的思想创作。
艺术汇:作品在北京公社的展厅中呈现出密集分布的状态,体量及材质的相对均质化在一定程度上似乎消解了每一件作品在视觉层面的个体突出性。事实上,一直以来你作品的创作与展示始终与空间保持着密切的关联,能否谈谈有关作品与空间关系及布展方面的思考。
The Walker in An Impassable Direction 不可行方向的行走者 / fiberglass, iron 玻璃钢、铁 / 35 x 23 x 8 cm / 2010
王鲁炎:事实上,此次展览最初是以所谓的“展览思维模式”与创作方法进行的。参展作品均充分考虑到了作品与空间,作品与作品,作品与主题之间观念与形态的关系。在北京公社的主空间中布展有三件观念性的雕塑和一件墙上马克笔作品,即《零距离交流》、《不确切方向的转换》、《对应的非对应者》、《对应于间隔的交流》,以及聚集在一起的百余件有关对应性问题的小型创作。
例如参展作品《对应于间隔的交流》,有两个面对面对坐的人正在彼此交流,然而用以对应和衔接二者交流的长长的桌子在该空间大门的入口处断裂开来,入口以及出入于此的渴望交流的观众则构成了交流的间隔。这件作品即是根据该空间及其语境创作与呈现的,它与空间的关系具有其观念“非此不可呈现”的属性,其它几件作品均有此种考虑。
但是,这个即将开幕的展览被自我质疑的意识所否定了,来自于另一角度的思路影响了我,并且这一思路在我看来是准确的。那就是将此次展览的定位从原来的展览思维模式中走出来,改为进入作品思维模式,从作品的视角而非展览角度呈现作品本身,即以作品呈现展览,而不是以展览呈现作品(将展览本身视为作品)。
如此做并不是对展览思维模式与呈现方法探索的否定,而是此次展览的特殊性在于有百余件并非针对某一特定空间创作的小型作品,它们会因为非作品呈现这一方式而被遮蔽。或者说,对于这些具有独立性的小型作品而言,并不具有以展览思维模式与呈现方法将它们组合成一件大装置的理由。
可是,当我意识到自己惯性地掉进了“呈现美学方法论”这一陷阱时已经太晚了。此时布展工作已经彻底完成,两天以后展览就要开幕。如果北京公社不具有纯粹的艺术态度和专业精神以及对艺术家的尊重,在仅仅两天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完成撤展和重新布展工作的。现在正在展出的展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的,该展览的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使每一件小型作品独立性地呈现其自身,而不考虑“展览呈现美学方法论”中的诸多关系。
我原本以为后来的这个展览将是一个以看作品为主的展览,而不是一个即可以看作品,又可以看展览本身的展览。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并非以展览思维模式与展览呈现方法所做的展览,似乎也可以作为一个有特点的展览来看,其原因或许就在于它的简单。
至于那个被否决了的展览,我以《一个被另一个思路否定的隐性展览》为题,在朋友圈小范围内进行了交流,它以消失的方式在场,因而并没有被彻底否决。
艺术汇:悖论一直是你创作的核心观念,不同形式、内容的作品均围绕悖论展开。是否可以说你的作品是思想的一种视觉转译?在对悖论进行持续探讨的过程中你又是如何不断延伸其在表达上的可能性?
王鲁炎:语言即是思想的转译,它可以让我们以听到和读到的方式认知思想。视觉艺术也是一种具有负载功能的语言,它也是将艺术家的情感和思想转译为可被人们看到的存在。艺术家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着对“转译”方法的探索,因为其“转译”的个性化特征是艺术家赖以存在的根本。我之所以持续性地不断探寻具有悖论性质的视觉形态,就是为了逐步建构独特的“转译”形式(语言),使其能够说出唯有悖论才能说出的否定一切答案的话。
悖论对于我并不是目的,选择悖论是为了令其中的思想在否定之否定的语境中没有任何落脚点,从而进行并非实用的为思想而思想,在循环往复永无终止的思辨过程中达到个体永不消亡的目的。
Projection D16-01 投影D16-01 / plywood, paper sculpture, marker pen, pencil 板材,纸雕,马克笔,铅笔 / 42.5 x 56.5 x 19 cm / 2016
艺术汇:不难发现,在近年的创作中,你越来越多以“人”作为悖论探讨的表现对象。在此次个展中,也并没有看到你以往作品中常见的颇具机械感、工业感的题材。这种对“人”的强调是否指向了一种对思想产生的主体的探讨?
王鲁炎:真正的思想是一种永无停顿的思维运动,思想的停顿会导致结论性的东西出现,即思想的终止。艺术家的每一件作品均可被视为某种“思想的停顿”,亦可以将其看做新的推演起点。我以往的机械系列作品对于我不是终点而是起点,而现在正在进行的以“人”作为悖论载体的创作也不是思想的终点。
探索意味着不断会有新的可能出现,一成不变则是对探索的终止。不断创造才能带给艺术家精神与思想的愉悦,固步自封则会导致思想的腐朽和作品的平庸,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强烈的探索欲望。
近年来,我开始以人物形式进行悖论性的艺术创作。其实,早在1991年,同一时刻即前行又后行的悖论性的“行走者”、“举左臂的举右臂者”、“面对的背对者”等作品,就与“被锯的锯”等机械性作品一起以草图的形式产生了。这些人物形式的悖论性草图被束之高阁了多年,直到近几年我才开始探究其悖论的新的可能。
机械与人物因为形式上的差异,其悖论的生成与呈现也互不相同,但却都存在于关系之中。事物存在于关系里,而关系则无不体现其对应性,人们所做出的每一个判断与抉择,都是在与事物形成对应性关系时做出的。此次展览数量众多的所有作品,即是对那些司空见惯、无可置疑、不再令人们思考的对应性关系提出了疑问。比如人们在彼此“面对”的表象背后是否隐藏着与其相悖的“背对”本质?人们彼此交流时欲要缩短的距离是否才是交流不可或缺的需要?对应于目标的相反方向是否才是行走者正在去往的目的地?我将这些原本无可置疑的存在作为一个问题提出。
Vertical and Horizontal 垂直与水平 / corrugated cardboard, white cardboard, marker pen 瓦楞纸板,白卡纸,马克笔123 x 24 x 41.5 cm / 2017
艺术汇:从新刻度小组时期到今天的创作,你的作品始终体现着对个性化因素的消除,以及对普遍性、终极性问题的探讨,虽然隔绝了个体经验、情感化的表达,但作品所承载的来自创作者的思想性、思辨性是否也在某种层面上指向了一种来自个体的困惑、质疑,及对悖论的认知?
王鲁炎:“新刻度小组”以合作的方式制定非个人化的规则且严格执行规则,从而使取消艺术家的个性成为可能。继“新刻度小组”集体作品之后,作为个体艺术家选择在作品中去情感化是可能的,但是个人化的创作不再具有去个性化的可能,相反,而是要凸显其个性。
我通常不把精力放在某个具体和个别性质的社会事件或现象上,而是关注不受时空局限的可持续性深入探究的本质性问题。而悖论即是一种不受时空局限的最为普遍的存在,且是本质性的。悖论即是走不出来的困境,由此产生的困惑否定一切肤浅的答案。悖论引发质疑,而质疑才是思想的基础,那些盖棺定论无可置疑的存在都是思想的桎梏,质疑则可以重新审视司空见惯的事物,进行真正个体意义的独立思考。
艺术汇:如果说艺术创作是一个复杂的思考及行动过程,那么你认为在你的艺术创作中,挑战常常来自于哪个层面?
王鲁炎:真正的挑战是挑战自我,即自我质疑和自我否定。我把艺术作为自我质疑与否定的工具。对我而言,非艺术不可实现这一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