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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德•珀尔(Jed Perl)认为中国“当代艺术”思维狭隘,缺乏想象,是对欧美“当代艺术”的低劣模仿和剽窃①;朱其说:“这几年的各种当代艺术展览‘看得要吐’”;夏可君更干脆,直接说中国当代艺术根本就未发生。
中国当代艺术到底怎么了?
人们试图通过“回到艺术本身”建立起新希望。那,什么才是艺术本身?千百年来并无公认的定义。
给一个很弱的判断,它成立的几率或许会更大些:以自由想象力激发自由想象力的,人类主动从事或被动感应到的活动及其结果。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是全体华人的一次行为艺术,发起者对于民族未来的自由想象力激发了每个响应者关于个人命运的自由想象力。
选择什么样的艺术本身
是真正地回到艺术的本身,还是回到艺术语言的本身?在实践过程中,常常混淆。
风格史学派之后,艺术史通常被看作语言的创造史。但现实的情况是,世界变化太快、时间浓度太高。各种已有艺术语言几乎都被前人尝试,并在同一大时代下同时发挥作用;而新的语言可以随时随地产生并随时随地被替代。因此,艺术史将迎来新的转折定位桩——语言和内容并重。
无论是艺术史的文本写作,还是艺术实践,都面临着选择什么样的艺术本身作为对象的问题,人类的文明越是往后,艺术的本质:自由想象力对自由想象力的激发,就越清晰地呈现出来。因此,当代艺术面临用哪种艺术语言激发、用什么内容激发、怎样激发的选择。
在艺术语言方面。写实还是写意?抽象还是具象?如果说“写实就是再现现实”,那么在抽象艺术中便不会存在写实内容;如果我们更看重写实确定的、明晰的、工细的一面,那么,在抽象作品中依然存在大量的写实内容。比如瓦西里•康定斯基的大多数作品便是如此。
康定斯基 《上》 1929年作 现存于威尼斯的贝姬•古根海姆美术馆
在同一维度的不同量级,抽象和具象是可以交替转换的。如,低空回看地球万物,只是一幅抽象图案;在太空中看它,却是一颗具象的、清晰的蓝色圆球。
写实与写意、抽象和具象,都不是对方法或状态的定性,而只是用量来表达时的一种程度。
风格上选择多变还是不变?如果已经成名,一个艺术家选择不变就是执著,比如岳敏君忠于他的“野心”,长期坚持同一种风格的笑面人创作;选择多变就是才华横溢,比如毕加索。如果没有成名,选择不变就是江郎才尽,选择多变就是意志不坚。
只有纯粹到真正自由的艺术家的选择,才与肯定或否定无关,只与他看见生命的深度和未来的远度有关,他的选择不仅与喜好和爱恨有关,更与永恒和博大有关。
在内容方面。纵向上,要当下还是要未来?是围绕世界已经划定的路线走,还是不断突破“元无知”去触及人类生命体验和认知的边缘?是立足于对既往历史的解释,还是面向未来立足于新知识新体验和新可能性的生产和试验?赵无极先生说:“……所有的学院主义都来自重复。绘画正是要避免这个陷阱。要是在1935年,杭州美专的老师就教我这些,我该节省下多少领悟这些道理所费的时间啊! ”
横向上,坚守确定性,还是拥抱不确定性?从远古以来,人类在生物生存和政治生存的环境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才对确定性一往情深,“王子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的审美模式就是直接证明。在当下,个体生物生存的确定性空前清晰稳定,社会化生存的不确定性却空前突显,互联网把人类社会连接成了沙堆模型——任何一粒沙子的每一次滑动都可能导致沙堆的坍塌。选择坚守确定性,还是拥抱不确定性,理由同样充足。
生命是一次单程车票的旅行,车厢之内再温暖,窗外错过的风景便永远错过了。
艺术与社会的关系发生方面。要艺术的主动传播,还是被动传播?2016年底,北京民生美术馆举办的“天女散花:李磊艺术展”中的抽象绘画作品,每每给人欣喜、让人难忘,但笔者无法将这种深刻的感受传达给别人。反观刘溢的《2008》,是继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梵高的《星空》之后,转载和点击率最高的一幅油画。有人认为这得益于其中的“色情”基因,也有人说得益于影射政治……刘溢说,听到有的误读,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作品本身具有的这种主动传播性以及传播过程中的信息繁殖,不正是艺术家试图通过艺术影响世界所梦寐以求的吗?
李磊 《醉湖之楼高人远天如水》100×80cm 布上丙烯 2007
要做艺术世界的自变量,还是因变量?要坚持面对自己,还是面向社会?要努力改变世界还是仅改变自己?思考艺术如何不被时代左右的同时,是否也想到了如何让艺术不被时代忽视呢?答案有一个:让艺术与世界发生关系。
但我们也清楚地看到,当代艺术的独特性、批判性、小众性让它的交易(与大众发生关系)成本越来越高。经济活动中,没有交易的自由和独立,奴隶便产生了;艺术活动中,没有交易的自由和独立,也将产生“艺术奴隶制”现象:大众和艺术(家)的关系中充斥着征服、崇拜等非艺术范畴的精神依附关系,而不是平等交流,更不是一起与艺术共生。
只有经过自由选择过滤后的自由想象力才可能激发自由想象力。但,凡选择必然会有代价 ,比如选择优美的、柔顺的、甜润的,更容易让人接受,但被人忽略的风险也在增大; 选择冷酷的、尖锐的、生涩的更容易让人记住,但遭遇抵触的风险也在增大。这两个方向之间是否有平衡点,或者有无必要找到平衡点,不同艺术家会有不同回答。
杜平 《回家》150cm×100cm 油画 2017
怎样回到艺术本身?
越来越快的时间河流夹杂着信息泥沙,冲击着传统世界的堤岸。当代艺术先锋们对此充满焦虑、焦躁、甚至暴躁,用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训导”着大众。而大众呢,既深切地感受着物质文明的快感,又期待沉浸在田园牧歌般的脉脉温情里,对因为文明时间的加速度引发的文化地壳断裂并无察觉,对当代艺术的“预警”并不买帐。
中国当代艺术面临的三个方向性问题,如能很好解决,回到艺术本身,更好发挥其社会影响力大有希望。
第一,文化自我超越的问题。我们不必须融入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当代艺术体系,但我们必须以之为参考来建立自己的体系。“参考”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给世界提供关于当代艺术的新知识和新概念时,避免“打架”与“重复”。只有不把这些知识和概念刻意贴上中国标签,才可能让中国当代艺术成为世界当代艺术,这是有趣的、辩证的。
无论我们多么强调文化多样性和特殊性,文明发展的趋同方向是有目共睹的。这一点,是让中国当代艺术成为世界当代艺术的认识前提。易中天先生倡议以爱来引领世界,但笔者以为,中华文明讲仁爱、西方世界讲博爱、伊斯兰文明讲至仁至慈,各种爱虽有共同的精神价值但却有各自的行为逻辑。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谋取全球霸权,让我们看清了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所奉行的博爱,在其施爱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脆弱,令人失望。我们不必去证明仁爱比博爱更优越,但我们可以有共同的价值,那便是诚信——诚信可以超越民族、信仰和道德。
我们曾经把“信”与“仁义礼智”一起列为中国传统基本道德的“四梁八柱”。只是从熟人社会到公民社会的过程,舆论监督和道德外在监督的迫近性,被人与人的疏离大幅削弱。这一漏洞已由信息技术,和我们对于信息公开化和信息扁平化(如实名制、区块链等)重要性的认识和实践补上了。我们正走在用自觉意识推进着被动诚信向主动诚信的道路上。
第二,“接地性”的自我超越问题。不接地就可能被雷劈掉或枉自枯萎,雷可能就是历史周期率循环中晃荡出来的反动力量,枯萎是因为离地而无法获取营养。这里说的“地”呢,便是真正的大众,它不是地域的、民族的、政治的概念,而是普遍意义上“人”的概念。
当代艺术是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形成的,而这是以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为前提的,大多数国家在现有生产发展水平上实现了国际分工,而由若干区域经济一体化构成了全球经济一体化,中国当代艺术体系要在全球一体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里求证到最大公约数,以确立自己准确的方位,“一带一路”倡议让这种求证正当其时。
要想扎扎实实地接地,自然绕不开市场,只要市场觉醒,它就可以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催化剂和润滑剂。整个艺术生态只能以艺术家为中心,因为艺术不可以在市场价值下的引导被批量生产,而只能对艺术的价值进行事后追认,价值判断总会在作品产生之后一段时间之后才得以确立,当然这个时间的弹性是巨大的,价值弹性也是巨大的。
第三,艺术体系自我超越的问题。首先是艺术价值观的自我超越,其次是包括艺术教育在内的艺术体制的自我超越。
如果立足于艺术的有意义和无意义来讨论,艺术价值观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概念。但“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②,如果仅就艺术有意义的可能性来谈,就必须回答艺术是用来干什么的?
于其社会性而言,艺术是为人补充能量的;于个人成长性而言,艺术是拓展生命体验的。诺贝尔奖的评选有个标准:“产生了新知识”,在艺术上,产生新体验是否也可以作为伟大艺术的判断参考呢?
谈到包括艺术教育在内的艺术体制的自我超越,本文力不能及。但任小学美术老师的侄女,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成为我心目中的金句:几届艺术节办下来,我没感觉到学生水平的提高,倒是感觉自己的水平提高了。
对于艺术家来说,要想回到艺术本身,需要避开以下三大误区。
如何避免在市场中被角色化?大数据网罩一切,从海量数据中计算出每一要素的平均值,有针对性地提供给工业生产参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平均值就成为一个魔咒,偏离这个平均值的都被定义为异常。在对未来的预测中,人们的一致性就会被强化。如果艺术家能保持足够的远见,就应该牢牢把握不变:人类自由思想的本能和对不确定性的天然好奇。
各个版本的拍卖图录里,什么作品被抢拍,什么作品流拍,一目了然,它的数据是“成功”艺术家的财富榜,也可能是艺术生命的催命符。艺术家要笃定艺术志向,抛开现实利益的诱惑,得需要多大的力量啊。
现实中“以画养画”的艺术绥靖策略者,试图一边画市场或机构认可的画,一边坚持画自己心里的画。但这样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时间才是艺术创作最昂贵的材料;忽略了重要的力量:积累——技术深度和丰富性、艺术感受和精神力量、艺术作品和影响力的积累... ...
如何跨越表达的界限?首先是跨越艺术语言的界限。时间和信息不间断扑面而来,人的四肢和大脑在机械和信息技术及AI的支撑下,功能已得到或将得到无限的延伸,如何把自由想象力凝聚成动人的作品,提供答案的不仅是艺术家,而是“艺术家+无限可能性”——这取决于世界提供的一切文明成果有多少被有野心的艺术家发现为艺术手段,进而发展为艺术语言。
其次是跨越观念的界限。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愚公移山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往无前的精神。但“同时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还能正常行事,这是第一流智慧的标志” ③,这是西方智慧,但这是否可以从太极图中感受到“真理在山顶相遇”的意味呢?只有具备了这种观念,才可能承认与自己对立的某一领域的空白和无知,而不是一味地反对或寻找另一种解释和借口,从而为自己的艺术创新之路多留下一道出口。
如何避免迷失于批判性?艺术的批判性发端于20世纪初,历史上,关于艺术的批判性只是这之后的人们过度解读而已。从价值观的角度看,批判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建设;从世界观的角度看,世界的进步的确来源于批判的力量,但不是每一种批判都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批判方和被批判方只是相互博弈的并列存在,博弈的结果便是社会发展的轨迹。事实上,人们更习惯于在既定的规范中随波逐流,所以矫枉过正地强调批判性具有一定认识价值。
有力的批判靠道理、不靠态度;深邃的批判靠思想、不靠思辨;深刻的批判是剖析、不是吐槽。对于批判性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艺术家的个人修养,决定了作品的格局、面貌、风格和品位。
如果无法在内心平衡好批判性,也不必过于纠结,与其如此踌躇,还不如保持好艺术与社会的相关性,或用中国文化体系的“顿悟”传达艺术理念。
艺术是自我的,但不是自闭的。当然,艺术家有权忽略其它一切,仅专注于艺术的任意一面或一点,任何人都无权看轻艺术家将艺术作为精神和世俗的最后避难所,艺术会收留所有的灵魂。
艺术世界就在那里,你是否改变它,或是否改变自己,它都在改变,既然要改变,那就一起改变吧———改变世界不是艺术家的使命,它只是艺术家的宿命而已。
注释:
① 出自美国专栏作者杰德•珀尔(Jed Perl)2008年发表于纽约《新共和》杂志的一篇文章《Mao Crazy(毛热的邪恶)》。
②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马克思•韦伯的话。
③出自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作者 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