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
启功书法
陈启智
我从1969年开始师从启功老师,三十多年从未在任何场合听到老师夸耀自己的学识与成就,却多闻老师以调侃的话语自嘲,尤见天真。
西安某单位有个小伙子,把老师为其书法刊物书写的题签弄丢了,单位领导亲赴老师家中道歉,羞愧之情溢于言表。不想老师听罢哈哈大笑,说:“这不算什么,年轻人谁没个闪失!”顿了一下,老师又说:“古时候有个庸医,给病人开了一服药。第二天病人登门求医,医生很奇怪,说:‘你怎么还没死啊?我昨天开错药了。’病人说:‘药刚煎好,就让猫给弄洒了,没来得及喝!’我的水平和这个医生差不多。你们又来找我,说明还信得过我,我再给你们写一幅。”一阵大笑之后,屋里顿时充满了轻松的气氛,那位领导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党中央曾请老师给刘伯承元帅写一封致敬信,内容是中央拟定的,是对刘帅功绩的陈述及评价,要求用毛笔书写在四条屏上。老师在宾馆写了一个星期才完成。凡见过这四条屏的人无不交口称赞。我问老师:“这四条屏得算您的压卷之作了吧?”老师的回答却大出我的意料,他说:“写得用心是不必说了,也整齐规矩,可也不见得好!”我又问:“电视里见您即席挥毫,那字写得怎么样?”老师则说:“那非常丑。”我说:“主持人展示字的时候,我看效果非常好。”答曰:“那一晃就过去了,观众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就换镜头了……”
凡搞书画的人都知道,书画不是表演艺术,当艺术创作被作为任务来完成或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时,均难以达到最佳效果。老师的谦虚也是真情实感的流露。由此给我的启示是:谦虚不是故意作出的姿态,而是对事业永无止境的追求中正确估价自己的自然反映。
老师担任中国书协主席后,我去老师家中道贺。老师说:“这个头衔我受之有愧……写字这东西很微妙,到一定水准后,面对不同写字风格,很难说谁就比谁写得好。若不是安定的社会环境,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怎么‘文革’中我就只配给学生抄大字报呢?个人的成功,是多方面因素决定的,我不敢自视高明。”几年后,老师又说,在自己成为书协领导之后,经常在外给人家题的诸如某某大酒店之类的字,都是大路货,是伪劣产品,没有时间讲究什么艺术、灵性、情感,纯是应酬之作,不管别人怎样称赞,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字是越写越差了。老师的谦虚与其说是来自艺术的胆量,莫如说是来自艺术的良知。
我曾在老师家中见到一枚闲章,内容是:“令纸黑耳”。他说:“我的字虽然没什么长进,却还总受卖纸的欢迎。”有人见了老师被授予的众多职称,就对他说:“您精通这么多学问,将您称为杂家,再合适不过了。” 老师却回答:“我是杂而不家。杂是够杂的,但称不上家。” 而面对蜂拥而来的头衔和荣誉,老师则以一句“此地无朱砂,红土为贵”,淡然置之。老师始终以教师为自己的本业。有人曾对他说:“您把培养后人当作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他却说:“那是吹牛!我自己都没培养好,还能培养谁呢?自古‘有状元学生,无状元老师’。没见过哪个状元当了老师以后,还能培养出状元的,全在于学生自己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