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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望
龚望先生次子龚绶
龚望隶书
口述 龚绶 整理 何玉新
《书关治道——龚望先生翰墨展》近日在天津自然博物馆举行。龚望(1914—2001),字作家、迂公,号沙曲散人,天津市人,幼承家学,早年毕业于天津国学社,曾在严范孙先生主办的崇化学会学习。龚望先生一生清贫、勤勉,在经史、诗文、佛学、训诂、金石、书法等领域均有相当造诣,是天津引以为自豪的乡贤和文化大家。这次展出的所有展品均由龚望先生后人提供。龚望先生次子龚绶向记者讲述了父亲一生中的几个小故事,他说:“父亲这一辈子都在认真读书、写字、篆刻,我们也意识到,把父亲留下的作品整理、展示出来,让它起到应有的社会功用,就是对父亲精神最好的传递。”
一生惜纸惜墨
每张废纸都拿来写字
最近在天津自然博物馆举办的这次《书关治道——龚望先生翰墨展》,有一部分是父亲临摹的碑帖,是他用废卷子、旧杂志、旧报纸、标语纸临摹的。这件事还得从1961年冬天说起,当时家里生了两个煤球炉子,用来取暖和做饭。母亲每天点炉子很费事,劈柴不够用,父亲有好多画的画杆都扯下来当劈柴烧了,没办法,家里没有木头。
有时候炉火不好点,父亲就让母亲取一包临过碑帖的纸去点火。有一次我突然发现母亲用这样的纸引火,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在学校工作,就找来些废卷子、旧杂志、旧报纸,把父亲临过碑帖的纸替换下来。但是父亲一生惜纸惜墨,他依然还要在我拿回来的这些废纸上面写字。我又把父亲写过字的这些废纸保留下来,一直留到现在。
2016年,我用了半年时间,把一包包积累了二三十年的父亲临过碑帖的废纸,一张张整理好,熨平,塑封。我买了20个文件箱,塑封了1000多张胶片。这次展出的只是一小部分。我想把这些东西提供给社会,让人们对书法产生兴趣。学书法、临写碑帖要有个门径,父亲的这些字,是很好的参照品。不要看它是废纸,它在当今时代发挥的作用可能会很重要。
父亲一直在写大仿。年轻时,他每天早晨起来先研墨,在纸上打格,临大字,一张纸写16个字;然后写中楷,一张纸写36个字。他一天要完成六张大仿,把当天的日历用糨糊贴在大仿上。我保存下来这样的东西有二百多份。从这里面可以看出父亲临书用功之勤,临习碑帖之广,书法根基之坚实,书法见地之独到。所以说,学习书法,临习碑帖是必由之路,功夫必须得下足。
父亲一生以书法传递做人做事、修身养性的哲理,他的书法关乎世道人心。1985年,邓小平同志在一次重要讲话中提出“少讲空话,多干实事”,我父亲当时每天看《人民政协报》《天津日报》,当他在报上读到解释“少讲空话,多干实事”的评论员文章时,非常激动,立即写了一篇四尺对联,并把《天津日报》的评论员文章抄在对联边款上,一共一千多字。后来我查阅了当天的《天津日报》,我父亲正是全文抄录了那篇评论员文章,最后写的是“龚望敬录”。
2016年,我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关于这副对联的事:“邓小平同志曾说过,少讲空话,多干实事,所谓空话,无不冠冕堂皇、无从置议,但就是办起事来不听那一套。今天千家驹先生的意见,《人民政协报》已全部刊载了,亦确实应该这样做了,故大书特书此字,以与诸同仁共勉之。”我父亲把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副对联、当时的心情,非常明白地写了下来。他所书写的内容,都关乎国家的命运、个人的修养。他还有一幅小字:“愿闻己过,求通民情。”虽然身在书斋,但他想的是天下事。
“书关治道——龚望翰墨展”5月18日在天津自然博物馆开展。图为红桥区政协主席杨焕带队到现场观展。
“书法家不就是写字吗?
中国人写好中国字是天经地义的事”
父亲的书法之所以今天能够被人们重视,就是因为他写字没有利益的东西,他给别人写字,没有卖字这一说。有人来找我父亲,请他写些什么字。父亲从不会按对方的要求写,但他会自己写一句话送给对方,比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家给钱,他就要三毛钱,其中有一毛钱是纸钱。他根本没拿自己写的字当钱,更不承认自己是书法家,对自己书法上的成就看得很淡。父亲说过,有人说他是书法家,他绝对不接受。“过去为官的、读书人,哪个不会写字?不写中国字,不学古训,不读古文,传统文化就没了!”直到晚年,他的头脑里也没有自己是书法家的概念,他说:“书法家是干嘛吃的?不就是写字吗?吹什么?中国人写好中国字是天经地义的事。”
曾有人写关于研究他书法的文章请他过目,他总是说:“不敢当,写得太高了,把我捧这么高,别掉下来摔坏了。”有人对父亲说,外面有人仿您的字卖钱。父亲回答:“人家生活也不好,不就是用咱的这个名换俩钱吗?他真困难,咱知道了,不也得帮他吗?咱别管。”有人在外面买了父亲的字,不知道真假,拿来让他看,他不表态,当即写一幅字送给人家,说:“这不就是真的吗?”
有一段时期,父亲经常参加笔会、书法表演等活动。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天津的书画艺术开始复苏,一些喜好书法的人组成和平区书画研究会。父亲在袄袖里掖进一杆毛笔,腰间系一对瓜蒂印,到现场让人倒上墨,抻开纸就写,往往有的人还没准备停当,他的大幅作品已经上墙。写完就走,还一边说:“费纸、费纸。”主办方留他参加宴请和招待,他一般都会拒绝,他说:“不是叫来写字的吗?”
这次《书关治道》展览有一幅《晋陶罍》,这个陶罍是天津书印名家唐静岩先生的藏品。我父亲在市场上买到这个陶罍,收藏起来。画中的拓片是他亲手拓的。
李叔同曾随唐静岩先生学篆书及治印,但是天津的书法史并没有提到唐先生。唐先生也住在河北粮店街,是浙江人,中医医术非常高。李叔同从天津到上海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老师唐静岩印了一本书法集,叫《唐静岩司马真迹》。我父亲很重视唐先生的收藏,我家里有唐先生的扇面、对联、山水、篆刻。
后来我跟孙其峰先生说,请他在这幅画上给补一下,那年正好是虎年,孙先生在画上给补了一个布老虎。这幅画、这件器物的背后有很多天津故事。
可以说,父亲在保护天津历史文化遗存上功不可没。他收藏天津历代书画家的作品比不上博物馆,但补充了博物馆藏品的不足。父亲去世后,我们兄弟决定,对父亲的藏品不分、不卖、不捐。父亲没有立下遗嘱,他平时讲的就是遗嘱。他说过,这些东西对社会是有用的,要让大家都了解天津的地域文化。有拍卖公司老板联系我,想搞龚望先生的拍卖,我们不同意,因为我们想让父亲的藏品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用。
整理父亲的书画藏品,工作量很大。父亲生前我们要照顾好他的身体,此事无法进行。父亲去世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兄妹几人对父亲的藏品进行了拍照、分类、编目、复印,已完成的书稿,纳入了《四宁草堂杂纂》。“四宁草堂”是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书斋。
我父亲去世两周年时,我们提供了父亲的藏品,由天津市史志办牵头,在周邓纪念馆举办了《天津乡贤书画展》。当时天津著名学者来新夏先生参观展览后谈道:“民间收藏不可忽视,龚先生的收藏,给我们博物馆的收藏增建了一个新的部类。”
龚望先生的二儿子龚绶与著名文化学者姜维群在展览现场交谈。
“书得念,大声念,
不念怎么行!”
直到父亲病重之前,他没有一天不读书。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一个人在书斋里大声朗读,时而铿锵,时而婉转,直到他六七十岁,仍然时时朗读。他常对我们讲:“书得念,大声念,不念怎么行!”琅琅书声在幽静的小院里会使人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
以前听祖母讲,父亲年轻时自己住西房的一间屋,每日从早到晚苦读不辍。我家藏书不少,夏天要从书架上搬到院子里晾晒,祖父和父亲一起把书搬出搬进,忙个不停。
父亲曾给我们讲过一件趣事。在他结婚当天,迎亲队伍到家的时候,在外面吹吹打打,很热闹,但过了一会,外面突然安静了。祖母叫人出去看看,结果发现吹鼓手都走了,再一问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他屋里读书,嫌外面乱,出来给人家作揖道辛苦,谢谢大家,把他们都劝走了。那是父亲课业最忙的时候,父亲读书已经读到如痴如醉了。
1946年,父亲的书桌改用一块汉白玉石板做桌面,他长期伏案研读,胳膊着案处,竟然磨出一道凹痕。父亲去世后,我们整理他使用过的毛笔,不下200支。
我父亲把心思放在培养人才上,放在传承中国文化上。父亲那时候在几所学校教书,晚上有时还教家馆,平时住在崇化学会,大约每周回家两次。我亲眼见到父亲下班回来,掸掸土,洗完手,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包,拿出学生的作业认真批改。他这样,他的先生也这样。他在崇化学会读书的时候,他的先生是章钰(式之),章先生住在北京,把天津学生的文章带回去,认真批改。
父亲给学生批改文章是全批全改,他不是要求学生写得多么好,而是因势利导,这是最重要的教学原则。无论是写字、作文,教育工作者应该培养起学生的兴趣。
父亲也时时挂念自己的老师们。李实忱先生在1936年赠送给父亲一幅肖像照,那幅照片装在镜框里,一直悬挂在书斋的墙壁上。陈翯洲先生早年写的两篇仿(临夏承碑),父亲装裱成立轴,请多位老师和同学题跋,挂在他的书案旁边。陈哲甫先生早年给父亲写了一副对联,父亲将千余字的《陈哲甫先生事略》用工整的楷书写在裱好的对联绫子边上,悬于壁间。
书关治道——龚望翰墨展现场。
“心中懂得道理,外表就会
彬彬有礼,唯礼不可以为伪”
父亲是至孝之人。每年除夕吃团圆饭之前,父亲先给祖父母上香行礼,每当行礼时,父亲都不由自主泪如雨下,一直到他八十多岁时。
父亲早晨上班走,必到祖母房里禀告;下班回来,先到祖母房里打招呼。他回来较晚,家里人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在祖母房间里用餐,用餐时和祖母拉家常。祖母患气管炎经常咳嗽,父亲每天亲手给她煎药。那时候在达仁堂抓药,每味药都裹成一小包并附一张小票,类似于说明书。父亲往药锅里放药时,必逐一与药方核对,非常谨慎。
父亲和我们讲,“礼”和“理”是相通的。心中懂得道理,外表就会彬彬有礼;内心不懂理,表面上再矫饰也不行。他在《读易札记》中写道:“唯礼不可以为伪。”
父亲对谁都一视同仁。晚年时,他习惯在两点多吃午饭,这时候如果有学生来了,家里人把学生让到西屋。父亲听到了,就把饭推到一边,跟家里人说让学生过来。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是父亲常说的《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中的话。父亲终生布衣布鞋,晚年时,两件灰布衫一直穿了十几年,直至病逝。给他做了新衣服他也不换,他觉得还能穿的衣服不能扔掉。他晚年用餐的习惯是“简单”,吃饭一般不超过十几分钟,好像吃饱了就行,不需要品尝滋味。
我母亲1979年去世,对我父亲来说是一个人生节点。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在师范大学教过两年书法,后来就很少出门了。他说,年纪大了,出去万一生病,给孩子们添麻烦。我们每天在家里留人陪着父亲。他接待往来的客人,自己写东西。
父亲晚年有一次患病较重,稍有恢复,坐在那里信手写下“心迹双清”四个字。他去世后,我们意识到这四个字的分量很重,这不正是他对自己一生存心与行事的概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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