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性山高 醍醐海阔----初识范曾先生

    我对范曾先生的第一印象是从山水画家、现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张志民先生和现山东艺术学院设计学院院长、花鸟画家刘玉泉先生那里得知的。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我附庸风雅，迷恋上了文人书画，那时我还是个穷学生，经常站在一幅书画前呆呆看傻傻的想。后来与张志民先生、刘玉泉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多次交谈中，他俩不时的提到一个名字——范曾先生。时值上个世纪80年代正是范曾先生横空出世，名噪画坛，大红大紫的时候，范先生回到他的母校南开筹办“东方艺术系”，在那个万元户噪动的年代，他通过卖画筹得400多万元人民币，全部捐献给母校，为母校南开大学建造起一座东方艺术大楼。日本大企业家松田基，不惜重金，大量购买范曾先生的画，并于1984在日本冈山市设立了“范曾美术馆”。此前在日本为外国画家设立美术馆的仅毕加索一人。

    后来在烟台美术馆举办的一次书画拍卖会预展上，我有幸目睹了先生的一幅《老子出关图》。一个素衣布鞋，须眉皓如积雪而头发披散，不作巾帻，飘飘欲仙，不与世争的老者偏腿坐在牛背上，他微微地欠着腰，半睁半闭着那双洞察天地古今的慧目，“寂然凝虑”，“悄焉动容”（刘勰语）。老者身后的村童书仆，背着他的几卷《道德经》和饮水葫芦，稚拙无邪。老者既慈祥和蔼，又正义善良，既雍容豁达，又睿智淡定……那神态、神气、神情和神思，把道家的淡泊质朴晕染挥洒的淋漓尽致，画中所表现出的那种禅意、高超的意境和视觉张力力透纸背！先生的诗文才气横溢，超凡脱俗，笔墨深处似有诗魂烈魄在回荡，我深深的被范曾先生画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浓郁而高雅的人文气质所折服。他的画在拍卖界炙手可热，是藏家争相收藏的极品、神品、逸品！酣畅洒脱的线条，苍劲飘逸的法度，儒雅古拙的意境，栩栩如生的造型，墨含淳醪的诗文，英辞盘郁，起伏波磔，气势恢宏，呼之欲出，风骨独具。

    能够收藏到一幅范先生的丹青墨宝成了我后来唯一的追求目标和夙愿。1997年，我喜获署名范曾的《老子出关图》一幅，我大喜过望，奉为至宝，密不示人，恨不能顶礼膜拜，五体投地供奉起来。

    为了弄清画作的真伪，我到处购买先生的画册、著作，开始了对先生更深的了解。通过学习得知范先生家学渊源。范氏家族从第一代诗人范应龙算起,到第13代范曾先生,时间横跨400余年。从明末至今，13代中先后出现了数以百计的诗人、文学家和画家,而足可彪炳于中国文化史的巨擘大师至少有范凤翼、范伯子、范仲林、范罕、范曾先生等。范凤翼为人慷慨任侠，精通翰墨，被尊为“东林眉目”。范曾先生的曾祖父范伯子先生，曾是清朝同光世名噪一时的诗坛领袖。范曾先生的祖父范罕先生，有声于时。范曾先生的父亲范子愚先生，亦是学有渊源，不坠家声。学历史出身的范曾先生，身上洋溢着一股浓郁的文化学者的独特魅力，范曾先生是当代大儒，是一位学识学养学问颇深的人、殚见洽闻，他学史而谙诗文，学文而通史哲，学书而洞《说文》，他以排奡破山之势，自拓天衢、自开户牖，登临中国画坛的峰巅，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和绘画符号。他的画是写出来的，“笔所未到气已吞”（苏东坡言赞吴道子语）。他的字是画出来的，笔墨润含春雨、干裂秋风，“素练霜风起”（杜甫语），抒情在腕底。他的书画艺术因他的学问滋养而非只绚烂；他的诗文辞赋是抒吐出来的，“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怀素语），直抒胸臆，尽吐胸中块垒。他的学术因他的艺术思维而圆融燦然。他的丹青书法、文翰辞章，无不体现出先生学问的博大精深，高古深远。

    范先生具有儒家兼济天下的品德，为人侠肝义胆，高义薄云，夏雨庥人，乐善好施，即使很低调也鹤鸣九皋。2003年，范曾先生捐赠50万元用于抗击“非典”。2004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在中华文学基金会的倡议下，季羡林等55位著名作家学者向全国文学爱好者和社会各界发出倡议，募捐建立“育才图书室”，以使更多贫困地区孩子能享受到阅读的快乐。范曾为此捐助100万元，成为最高额度的个人捐款。2007年，范曾先生为南开大学出版的《大学语文》教材绘出十七幅人物肖像，分文不取。2008年5月18日晚，在《爱的奉献》抗震救灾募捐活动直播晚会上，范曾先生专程从国外赶回来，一次性捐款1000万元支援灾区，令全场为之感动。创下国内艺术家个人为汶川灾区捐赠善款的最高纪录。在观看晚会的电视机前，我看到年近古稀的范曾先生一直用手掌紧贴左胸，他引用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名句“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来表达自己对抗震英雄的钦佩之情。范曾先生用他的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让我们看到了他的高山景行，沅茝湘兰和蕙心纨质。范曾先生还用纳税的方式支持国家建设，这是他独具一格的表达方式，仅今年纳税就超过千万元，被税务局授予“纳税模范”荣称。

    范先生书画悬腕功力深厚，运斤挥毫，勾勒之际如云之出岫，墨酣笔畅，无妄生之圭角，无矫饰之情趣，“一线穿空若有声”，天然造化，一气呵成。通过对先生诗之意蕴境界，笔墨之状物言情的“以诗为魂,以书为骨”（范曾语）绘画风格更多的认识和了解，越来越觉得我得到的是一幅赝品。因为赝品中的老子和书童两个人物，线条生硬，行笔滞碍，情趣蹇促，气韵壅塞，水墨干瘪，貌似神离。但从心里我又希望它是先生的真迹，因为我太渴望拥有先生的一幅丹青墨宝了。为弄清我心中的疑团，通过范先生的弟子景阳兄引荐，促成了我与范先生的相见。那天上午先生刚从南开大学演讲归来，约好下午见面的时间，来到了抱冲斋。范先生的夫人楠莉阿姨热情的接待了我们，说明来意后，聊了一会，楠阿姨便叫取来画让她先看看，楠阿姨和范先生弟子看后均说：“此画是假的！”。原打算直接请范先生看，若是假的，我便立即撕毁，别再留下它损毁先生名声，使赝品遁形。但楠阿姨看后景阳兄立刻说：“快收起来，别叫先生看了生气！”景阳言后立即把画送回车上。

    此间，先生的学生和朋友又陆续来了几位。一会，范先生下楼。范先生身穿一件宽松的深色中式对襟衣衫，一头银发，气宇轩昂，派头儒雅，大家风范，不愧为一代画坛巨擘。我赶紧迎上前去，先生与我们一一握手寒暄后。落座便问：“不是有幅画让我看吗？”我、景阳兄和楠阿姨齐答：“别看了，是假的！”，先生执意说：“要看！假的我就给提上俩个字!”弟子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小声嘀咕：“先生怎么能在假画上题词呢？”“快去拿”先生对景阳兄说。景阳兄反身去取画，先生对我说：“假画本身没有价值，我题上词就有价值了！”我欣喜万分。景阳取画后与楠阿姨徐徐展开，只见先生幽默的扑通一下不知是做跪拜状还是做晕状，我连忙赶紧上前搀扶起先生。先生和阿姨来到画案前仔细观看起来，楠阿姨手指牛角处粒米大小的一方微雕印章对先生说：“还有防伪印章呢。”（粒雕钤印“抱冲斋主十翼范曾真迹”）先生说：“还有‘无错’章呢。”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先生和夫人看后好像知道是谁做的伪，先生仰头哈哈大笑！只见他提起笔来霜毫风动，缓而有度，徐而滞钝的在画上题写：“无耻赝品，十翼范曾题”九个大字。景阳弟子忙着钤上款尾章：“十翼江东”“范曾书画”一阳一阴。先生还特别交代要钤上“无错”这枚章，夫人说：“那枚印章遗留在国外了”。

    钤章毕，范先生笑呵呵对我调侃道：“把它照下来，咱俩做批判状！”于是，我与先生在画前一边一个手指题词后的画定格了这难忘的瞬间，记录下了这高尚完美与厚颜无耻。此时，抱冲斋欢声笑语一片，学生和弟子们纷纷上前与题词合影，先生的弟子道：“这张画太有收藏价值了，以前先生从来不在伪作上题词，以后也不会有，世界上仅此一张！你太有福了！”我说“是啊，我太有福啦！这记述了一个故事情节，记叙了画坛巨擘一段美丽的佳话啊！我一定要把她记录下来！”初次相见，慷慨赐墨，这分明是范先生对我的恩赐和奖赏啊！我相信缘分，这是我与范先生的缘分，从今以后我与先生便有了不解的情缘啊！这时先生慈祥的对我笑着说到：“一定要把照片送我一张啊！”我说“一定一定！”

    照完相后，先生端量了一下，用手又指了一下起手处：“在这再钤一枚章。”弟子景阳听命立即钤上“高怀云岭”引首章。

    此时，再细细品赏先生的题词，张昉的飘逸、张择端的苍劲、陈老莲的古拙，似与非似，流畅而不滑腻，古拙而不滞涩，苍劲而不笨拙，这是范先生前无古人、开宗立派、独树一帜的书法符号！

    韩愈有云：“德高而谤兴，事休而毁来”，范先生只有狷介不驯的傲骨而没有圆熟媚世的性格，对于艺术上的伪君子偶或假以辞色。而对真正的艺术家，又给予热情洋溢的评价，彰善瘅恶，胸无宿物，爱憎分明。在先生家正好遇到学生请先生指点画作，先生手执界尺，绳愆纠谬，铿锵有声，毫不留情的指出不足之处，画得好的地方又不吝啬溢美之词，先生悃愊无华，任率纵情的性格，璞玉浑金，再一次令我耳目一新！

    范先生有一枚方印：“学我者进，变我者智，似我者愚，伪我者鄙”。对伪造书画之事，范先生说“求真迹，万之一”，“已经不可救药了”，先生他“已经不再愤怒了”。

    范曾先生的画和书法都很有名，价值连城。不过他自己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开：“有时朋友请我去看拍卖或者是展出，我几乎从来不去，很多挂着我名字的作品其实都是假的。网上称我的假画有500万张，其实我画画算快的了，也就是一年250张，那500万张画啊，我得画两万年。”有人问：那您发现有人造假时，会去同他打官司吗?他一笑：“一天100张，我也得打一万多年，算了吧。”

    已近晚餐的时间了，我们准备起身告辞，楠莉阿姨执意要留我们在家里吃饭，说都已经准备了，因我初次登门不敢造次，示意景阳兄走，旋即起身与先生作揖道别，先生正坐在沙发上在给学生做讲评，听说我们要走，抬头言道：“我就不跟着你们去吃饭了啊！”言毕，哈哈大笑。我们也哈哈大笑，笑得特别开心……

    世称范先生“诗、书、画”三绝，而我认为还应加上先生的哲思怀抱和人格品行，仅先生的《庄子显灵记》就足以奠定先生的学术地位，应该是“诗、书、画、文、品”五绝凝于一身，因而才有了“鬼才”、“怪才”、“奇人”“狂人”之雅称。先生自评：“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我认为这不是狂，而是一种智周万物的自信，一种通今博古的底气，一种所向披靡的气概，只有学识学养学问到达了极顶之境界，方能有如此博大恢宏的气势，正是“故得法性山高，顿落群峰之峻；醍醐海阔，横吞众派之波。似夕魄之腾辉，夺小乘之星宿；如朝阳之孕彩，破外道之昏蒙。”（永明寿禅师语）

    亲炙范先生其人,如对醇醪佳醑，不饮自醉。与先生交谈，激情高纵，荡人心魄，口若悬河，舌燦莲花，隽思妙语，议论风生，好像是在与远古圣贤对话，是在读一本无字而绵长厚重的大部头著作，需要有悟性，方能悟出先生许多真语、惊语、哲语的真谛，悟出“道”来。先生不仅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画圣，更是一位思想家，是一位国学家、演说家、杂学家、鉴赏家，是一位学者，是一位哲人、伟人，是中国传统文化坚定的守望者，他担当着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重任。书如其人，画如其人，观画品文，遂有屈原寄孤愤于香草，庄周托玄想于大鹏，在范先生书画诗文辞赋背后，总是活跃着一个鲜活的、充满诗意的生命，那就是范曾先生自己。我崇拜敬仰范曾先生的画、崇拜敬仰范曾先生的书法，崇拜敬仰范曾先生的诗文，崇拜敬仰范曾先生的学问，但我更崇拜敬仰范曾先生这个人！

    史生福夜不能寝抒怀以记

    2008年11月22日凌晨4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