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豪气舞长空》 陈永锵
《岭南春色》 陈树人 现藏于中国美术馆
“广州好,人道木棉红。落叶开花飞火凤,参天擎日舞丹龙,三月正春风。”木棉,又叫英雄树,是广州的市花,岭南人爱木棉,不仅因为它树身挺拔,花朵硕大艳丽,还因为它象征着一种崇高的精神。岭南画派之中,也有许多画家钟爱木棉、绘写木棉,他们笔下的木棉虽然一脉相承,却各有特色,而在木棉画中体现出来的风格嬗变,也从一个角度旁证了岭南画派兼容并蓄、不断创新的精神特质。
岭南人对木棉的情感浓烈而且彼此共鸣。诗人笔下的木棉风骨相似,如清初岭南三家之一的陈恭尹赞它“浓须大面好英雄,壮气高冠何落落”,清代的张之洞赞它“高干必掩群,奇葩向天吐”,赞的都是它矫矫迈俗流、凌云吐丹志的南国风姿。但同为岭南画派画家笔下的木棉,却各有特色。
广州艺术博物院陈伟安院长告诉我们,岭南画家,很多人都喜欢画木棉,包括陈树人、高剑父、司徒奇、赵少昂。“第一代岭南画派画家中间,画木棉画得最好的是陈树人。陈树人画木棉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画一整棵木棉,很挺拔,等于全景式地画。陈树人之后,司徒奇、黄志坚都是画局部比较多,陈树人的木棉,端庄静逸,很有文人气,而在高剑父跟赵少昂那里就比较大写意。然而岭南画派里面画木棉最有心得,最有新意和开创局面的,我认为还是陈永锵。”
陈树人:从清简到饱和,从折枝到全景
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陈树人,特别钟爱木棉,一再把木棉作为他笔下描绘的母题。他笔下的木棉一如画家本人,端庄、静穆、清逸,在文静中显现出气度、修养和文人风骨。
广州美术学院李伟铭研究员的专著《陈树人》里,是这样描述的——1942年,易君左在《红棉歌寿陈树人先生》这首诗中,即指出:“红棉艳艳开花朵,红棉熊熊燃烈火,此花必是主义花,此花必是革命火。”说明陈树人与此花不解之缘。可见,红棉成为陈树人诗画之作特别偏爱的表现母题。
广州艺术博物院文物保管部副研究馆员杜霭华研究认为:“陈树人绘画早年师从二居,学习传统中国画,画木棉多用传统的折枝模式,在对木棉这一题材的延续多年的绘画创作中,逐渐从折枝走向了全景式的构图,从清简走向了饱和。并运用多次皴擦强调枝干体积质感的写实主义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简洁的线条所代替,且越接近晚年,越明显趋向于从传统没骨写意画中寻求笔墨表现的灵感。”
例如,现藏于中国美术馆的一幅陈树人早年所作的《冷红》,创作于1926年冬天,构图是采用传统描写折枝花卉常用的“斜角式”,以给观赏者造成一种延伸的感觉。
南方的红棉很少在冬天开放,而陈树人恰好在小寒时节绘制此图,应该代表了他那时的心境。1926年,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时,陈树人被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国民政府发出了“北伐宣言”,国民革命军正式誓师北伐,而此时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又深得人心。陈树人受局势的影响,心情欢愉,即使在冬日,也写下灼灼红棉。
中国美术馆所藏的另一幅《岭南春色》创作于1929年的国民党双十节,时年陈树人正寄寓上海,其居所为“避氛楼”,含蓄地暗示所避者乃当时政治上背离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之混乱气氛。由广州避居至上海的陈树人,仍不忘岭南春色,可见对红棉的情有独钟。
在广州艺术博物院里面,也藏了数张陈树人红棉图,其中一幅题有“烧天血火灿红棉,壮丽元堪冠大千。写得此图真左券,山河收拾定明年。卅一年立秋,陈树人。”自然界的红棉盛开于三月,而陈树人笔下的红棉春夏秋冬四时皆作,可见他对红棉的钟爱不仅仅限于眼中春色,而是心志所托了。
有趣的是,陈树人不仅画木棉,也写了许多赞美木棉的诗歌,其中一首《木棉诗》前并有小序:“木棉与他树并植必高出之俗,谓为英雄树,又称曰省花,余特赏其高标劲节,冠绝凡卉,因成是咏,以志心仪。”可见,木棉不是现在才被选为市花的,至少几十年前,它就已经是广东的省花啦!
各擅胜场:木棉寄托了画家个性
其他岭南画家笔下的红棉,也各擅胜场。评论家陈修明曾撰文评述说,“赵少昂多画折枝的木棉,色彩饱满、艳丽浓烈,令人感到阳光清鲜;杨善深所画的木棉较为雅逸,在书写的线条中,尤其注重传统笔墨枯湿浓淡的变化,韵味无穷;司徒奇的木棉则单纯洗练、一笔一笔地写下去,不激不厉,简洁而优美,隽逸而苍秀。各人都在木棉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个性与特征。”
司徒奇所画的红棉,厚瓣虬枝,淋漓苍秀,不激不厉,英雄气概,饮誉艺坛数十载,又有“司徒红棉”之称。他也曾撰红棉诗多首,如“十大珊瑚倚碧空,江邨又见木棉红。由来英气生南国,谱入丹青笔阵雄。”晚年,他在家乡开平兴建教伦中学时,捐巨款并特别捐红棉树100棵美化校园,可见他对红棉的情有独钟。
到了二十世纪中叶,岭南又有两位画木棉的高手,他们是陈子毅和梁占峰。
陈修明文章中是这样写的:“陈子毅从少昂的体系出来,又得到剑父先生的提点,成功地保留了乃师色彩浓烈饱满的特点,并巧妙地把赵氏的精巧灵动转换为自己的器宇轩昂。这样,他的木棉能在传统笔墨基础上,吸收各家所长,以气传木棉伟丽之神,充满南国气息。梁占峰在岭南画派体系中,是深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精髓的画家,善于从大自然撷取养分。笔下的木棉典雅清爽、秀丽斯文,他的用笔简炼流畅,着色干净明快,画面法理森严又灵动洒脱。”
陈永锵:开创了木棉绘画的新面貌
在陈伟安看来,陈永锵开创了前所未有的木棉绘画新面貌。在陈永锵之前的这一批画家,都是比较写实,不论画整棵木棉、折枝木棉,都是以没骨法来画花朵,花朵红艳。而画树干的线条与皴法,与画梅花等其他树干的差别也不大。他们之间的差异更多是体现在气质而非技法,但这种状况在陈永锵这里发生了改变。
陈永锵是广州美院改革开放之后招的第一批研究生,他的毕业创作就是木棉,这张作品被广州美院美术馆收藏,在前不久的广美60周年回顾展中,记者在广美大学城美术馆顶楼的展厅中见到了这张作品。那张画是在导师陈金章的指导下完成的,是幅丈二匹整纸的横幅木棉,花朵的俯仰前后交代得条理清晰,着色明快鲜艳,没骨法层层渲染,丰润厚重,算得上岭南画派中的精品了。但陈永锵自己并不满意,他认为还没有画出自己的风格。
经过多年的探索,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九十年代初期,陈永锵木棉的特点慢慢成型了。陈伟安这样描述这些独特之处:“首先是构图上取局部。他是画一棵挺拔的木棉,但构图上是纵向取树干,横向取树枝。横向的树枝,虬龙有劲,但是他的树干是用画石头山水的那个皴法去画,所以画出来特别苍劲。而这个花朵是最大的创新。他是用双勾法去画出这个花朵,然后填色。我们大家都看过木棉花,花瓣是圆的,但是陈永锵在用双勾法去画花朵的时候有意把花朵画得尖一点,有棱角,所以立体感就强了。所以他在树干的绘画上是用山石的皴法,而在花朵上是用双勾法,构图上是纵向取树干,横向取树枝,整个构图是像山水画,所以他出来的木棉既不失艳丽,同时英雄气概就出来了。所以他的画既很明亮,很高雅,而且还有庙堂气。北方的画家,特别对岭南画派了解不多的人,总是以为我们岭南画派是‘艳、甜、俗’,他的木棉就打破了这种看法。”
陈永锵画木棉的另一个创举是“墨木棉”。陈伟安说:“我们中国画里面有墨竹、墨兰,我不敢说陈永锵是第一个画墨木棉的人,但是起码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其他人画墨木棉。因为以前画木棉的人的着意点都是木棉开花时的灿烂红艳。而且陈永锵在画墨木棉的时候又和他的双勾法填色不同,他又用没骨法来画墨木棉。所以我想,木棉是我们广东地区特有的植物,喜欢它的人很多,画它的人也很多,但真正在技法上理念上有突破的,应该说是陈永锵。”(冯钰 陈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