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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来看,中国画马艺术是以工笔为主。自清代末期开始,写意马才开始崭露头角,到徐悲鸿那里终发展为极致。徐悲鸿以降,写意马广受青睐,并成为中国画马艺术的主流。当写意马成为此艺术的主角时,中国传统工笔马艺术却受到严重的冲击。尽管当时也有工笔马的作品,但是与写意马相比,无论从质上还是从量上都存在着极大的偏差。当然,这种势头也深刻地影响到中国当代画马艺术的发展。实际上,工笔马是中国尤为传统的技法,而且凸显出古代士人的审美情趣与社会的审美风尚。它不仅展示了传统绘画的技法,而且体现了传统绘画的审美意蕴。纵观当代,传统工笔马艺术的技法与神韵从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忽略。长此以往,这种绘画形式不但不会发扬光大,而且还会出现被遗忘的尴尬处境。所以,我们既要发展写意马,更要重视工笔马,从而让韩幹的马重振雄风,让李公麟的马重添风采,让赵霖的马重新腾跃,让赵孟頫的马重拾韵味,让郎世宁的马重现真实。如果这样,中国当代画马艺术就会呈现出多元一体的格局,其发展才算得上真正进入灿烂辉煌的盛况。
也要看到,要想推动中国当代画马艺术的发展,众多的画马名家必须要成为工写兼具的多面手。一方面用工笔继承中国传统的画马技法,另一方面用写意来发展中国近代以来的画马风采。只有使两者进行结合,才能真正成为画马艺术的大师。这既对传统绘画技法与精神进行有效的对接,又让传统技法和精神在当代焕发出新的生机,从而为当代艺术的发展作出贡献。在中国当代众多的画马名家中,宫春虎算是一位佼佼者。他不仅跟随韦江凡先生学习写意马,而且还在工笔马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写意马的代表作有《奋进图》、《八骏图》、《桃花桃花飞满天》、《势与日月争分驰》、《铁流图》等。这些作品或大写意,或小写意,或简笔,或泼墨,不仅展现出奔马的神采飞扬,而且展现出马的独特情感。工笔马的代表作有《万马图》、《六百征程图》、《卸鞍图》、《半个月亮爬上来》等。这些作品或是白描,或是重彩,或是淡彩,或是丝毛,真正体现出画马艺术的丰富性与多元化。可以说,宫春虎是当代画马艺术的集大成者。他五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在画马方面练就工写兼具的本领。因此,要研究中国当代工笔画马艺术,宫春虎的作品很有代表性,也不容忽视。我们在这里主要对其近作《半个月亮爬上来》进行赏析与解读,以期对中国当代工笔画马艺术有所启发。
一、丝毛技法
与白描、重彩、淡彩相比,丝毛技法的出现相当晚。清代宫廷画师郎世宁在西画技法的基础上,又综合了中国传统的绘画技法,创造了真实感极强的丝毛技法。如宫春虎所言:“该法以写生为造型基础,根据素描关系渲染至适度,最后以略深于底色的颜色丝毛。具体方法是将蘸色的笔在调色碟内摆动成排笔装,使一支笔散为数十支细笔,沿马体依次‘丝染’。”也即是说,郎世宁在用工笔丝毛时,多用散锋即“批笔散锋”,把丝毛批一为三。这种技法所画出来的马具有强烈的质感,它可以使马的体毛展现得淋漓尽致,如针如丝,细密而真实。由此来看,郎世宁对于中国工笔的丝毛技法有着创造性的贡献。
当然,郎世宁的丝毛技法依然有局限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丝毛的主观想象。如果细细考究郎世宁的画马作品,就会看到,他所创造的丝毛技法多是主观想象的结果。所以,其作品中呈现出来的马与真实的马有诸多的不同。实际上,真实的马毛应该是一根一根的,而不是批一为三的形式。另外,马匹的毛流方向并不准确,那种单一的毛流就缺少了真马毛流的多变性。从这个情况来看,郎世宁在笔法上对丝毛的处理上有失现实情况。虽然如此,我们并不能否定郎世宁对中国画马技法的贡献。他把工笔画推向了极致。第二,其作品有实无虚,有形无神,有静无动。这就会导致马的表情不丰富,目光呆滞,也毫无情绪可言。郎世宁的技法基本上解决了马形的问题,却并没有完全解决马神的问题。中国美学与艺术讲究的是形神兼具,不能一味地突出形,也不能一味地突出神。他虽解决了技法上的问题,却遗失了马所固有的那种精神。如此一来,中国美学和艺术中的审美精神在作品中恰恰反映得非常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第三,他的作品中马匹的轮廓非常精准,但其内部结构显得模糊不清。这一方面与他的西方笔法有关,另一方面也与他对马匹的内部结构不甚了解有关。此外,因为形式上的逼真,也导致了形对神的压抑。值得一提的是,郎世宁在创作时不仅用的是丝毛技法,而且还加入了西方的焦点透视法。与中国古代绘画的散点透视法相比,焦点透视法使作品中的形象更为立体、真实,同时也更有质感。当然,这两种方法并没有高低和优劣之分,而是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和特点进行选择。
与郎世宁的丝毛技法相比,宫春虎的丝毛技法显然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这主要表现三个方面:第一,立足于现实的丝毛。在宫春虎的作品中,毛流的变化与马体的变化相辅相成。也就是说,毛流随着马体的变化也在变化,从而形成毛与体的统一。丝毛的短线形态完全是围绕着马体来展开的,它根据不同的空间位置进行着变化。这样,丝毛与马体就显得相得益彰。这种画法是从实践中而来。马体上的毛是一根一根的,画作中的毛也应该是一根一根的。丝毛技法的应用体现出艺术作品对现实骏马的一种模仿。宫马所用的散锋为针丝法,只有用针丝法,才能使作品的真实感增强。因为马是一种大型的紧毛动物,如果不用针丝法,那么就容易把马画得很虚,削弱了马体的真实感。第二,其作品在虚实、形神、动静等方面达到很好的结合。从这一点来说,宫春虎克服了郎世宁的一些不足,使工笔马艺术臻于完善,其作品用丝毛的技法来表现这种虚实、形神、动静等,确实对当代乃至后代的工笔画马艺术作出了较大的贡献。这一点,我们在文章的后面还要继续更深入的讨论。第三,其作品中马匹的内部结构清晰。宫春虎的工笔马在这方面有所创新,不仅使马的轮廓精确地展现出来,而且连其内部结构也有丰富的呈现。我们从其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马体的血管、肌肉与筋骨等。不仅如此,他也可以把马的毛流、肌肉、鬃毛等都画得非常精确,其中马的口唇、蹄子、颈络等也借鉴了中国技法的元素。这种情况的出现,主要建立在画家对马体具有解剖知识的基础上。这种对马体解剖之后的了如指掌,就使得他画出的马活灵活现。不仅如此,画家在对眼睛的处理尤为明亮。这种画龙点睛的手笔,确为作品增添了许多亮色。
这些特点在宫春虎的工笔马《卸鞍图》和《半个月亮爬上来》中表现得非常突出。《半个月亮爬上来》共画了八匹神驹,每匹马都展现出不同的风骨与气象。从其技法来看,画家对于毛流的把握非常到位,这就非常符合真马的毛流方向。尤其画家对于鬃毛与马尾的处理,更能使马绽放出自身的生命力。这种方式使马虽静尤动,从而展示出最富孕育性的那一动作。所以,与郎世宁的马相比,宫春虎的马更活、更具有灵动的韵味。它们既是活泼泼的生命的体现,也是画家心灵中那最具活力的世界的象征。就透视而言,这幅作品用的散点透视与焦点透视相结合的手法。如他所言,如果如实地运用焦点透视法,那么马体的前后变化过大。从视觉上来讲,这并不舒服。这就需要弱化焦点透视的变化,而采用传统的散点透视。如果如实地运用散点透视法,那么群马的体积感会有所减弱。所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焦点透视与散点透视相结合,这既保持了马体的立体感,又保持了马体空间形态变化的完整性。从这里来看,宫春虎对工笔马的透视法上还是有所贡献的。他走出使焦点透视法和散点透视法相结合的第三条道路,从而使群马的体型和空间保持一种张力。
总之,《半个月亮爬上来》正是利用了丝毛技法,才使得整幅图真实感非常强。宫春虎的丝毛技法来自于生活和真马,正所谓“画马要以真马为师”,而不是一味的想象。更需要指出的是,画家在创作这幅作品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与情感,所以其线条本身就带有一种情绪化与生命力。这也是宫春虎丝毛技法的重要特征。
二、工写兼具
在中国古代画马艺术之中,工笔主要包括四种形式,即白描、淡彩、重彩和丝毛。从这里可以看到,丝毛只是工笔马的一种形式。相较之下,丝毛技法使画马艺术的真实性更为强烈。
与工笔相比,写意的产生则相对较晚。从传世画马来看,清代任伯年较早地创造写意马。他画的马翰墨淋漓,笔简而神具。这不仅在技法上是一种创新,而且在艺术上也达到较高的成就。当然,真正开创写意马独特风格的先河的还是徐悲鸿。徐悲鸿的马融合了中西艺术技法,不仅在造型和技法上均有所突破,而且在思想和精神上也达到了高峰。悲鸿马不仅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格与气象,而且形神兼具,并达到那种完美的结合。也正是如此,写意马一直成为近代以来的主流形式。在此情况下,传统工笔马只能成为一种陪衬。从这个意义上说,写意马的兴起意味着对工笔马的一种抑制。从建国以来的画马情况来看,写意作品占据绝对地位。而且,许多画马大师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徐悲鸿写意马技法的影响。所以,现代画马作品还是以写意为胜。长期以来形成的写意惯性,一味地凸显马的精神,却往往忽略对艺术形式的追求。当然,许多写意马在表现精神方面是无可置疑的,但却使这种精神昂扬的马失去了丰满而标准的体形。也就是说,写意马从一定程度上凸显其神,却使其形得不到真正的展现,那种真正的形神兼具并不多见。更何况,当代写意马体现出人们的一种浮躁心态。与工笔相比,写意更为轻便、随意,容易抒发情感,而且一挥而就。这种情况下,写意马就显得更为流行。在当代,写意马似乎成为一种理所应当的方式。
当然,与写意马平行发展的还有工笔马。也应该看到,当写意马风靡当代之时,中国传统工笔马中最纯熟最优秀的技法却无法得到充分的认知和拓展。不过,一些画家还是继承了工笔马的技法,如马晋、溥佐等。他们的作品继承清代郎世宁以来的风格,既注重丝毛与重彩,又能展现出古代的那种文人趣味。建国以来,工笔马尽管依然存在,但与传统相比,并未取得较大的突破。工笔马执著于形状的真实性,甚至有以形抑神的倾向,所以形式的完整与完美,并不能真正完全凸显马的那种神采飞扬与昂扬风范。尤为重要的是,工笔马蕴含的是传统的文人趣味。这种文人趣味在当时不但不受关注,甚至属于腐朽的东西。在此情况下,工笔马并不作为艺术的重心。在当代,这种情况稍微有些改变。但又会出现另一个问题,即在市场经济大潮下,画家们并不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研究工笔马,因为它太难,太不容易把握。相较之下,写意马既能凸显出现代社会的速度与激情,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趣味。所以,工笔马在当代并未焕发出应有的活力。尽管如此,工笔马作为传统的重要技法,不仅不应该被忽略和抛弃,而更应该继承和发扬。
众多周知,在众多的画马名家中,兼具工笔与写意的为数不多。在这一点上,当代画马名家宫春虎有着很大的突破。在宫春虎看来,工笔与写意两者实际上并不矛盾。用工笔,方能把握其形;用写意,方能表现其神。这样,工笔向写意靠拢,而写意则向工笔渗透,两者的结合才能使画马艺术提升一格。从这一点来说,宫春虎算是特别注重工写兼具的画马名家。他的写意马既能在创意与形式上超越前人,又能保持较高的品格。而他的工笔马也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既能表现出马的神气与体势,又能在形式上追求马的骨骼结构与血管脉络。从这个意义上说,工写兼具,这本身是在技法上对画马艺术进行了创新。
工写兼具是就创作来说的,它在具体的作品中也会有所体现,如宫春虎《半个月亮爬上来》这幅作品即是如此。画家是用一种工写相映的方式展现了整个意象世界。当我们欣赏这幅图时不难发现,整个的群马是用工笔丝毛来处理,而整个的背景如月亮则是用写意来呈现。这就体现出那种刚柔并济的精神,也是情感的一种抒发。这种以工笔为主,以写意为辅的方式在画马艺术中还为数不多。一般而言,中国传统工笔马中若是工笔,则整幅作品全为工笔,如韩干《照夜白图》、赵孟頫《秋郊牧马图》、郎世宁《百骏图》等即是如此。不过,这种情况在现当代有所改变。较为突出的是溥佐,他的某些工笔马中有意画出写意的背景来,如山或树等。这就说明,溥佐已经认识到了工笔与写意的融合问题。宫春虎的这幅作品有意地在这方面有所发挥,所以才能把整个的意境凸显出来。当然,这幅作品的背景似乎从一定程度上借鉴了西方画家梵高作品中对月亮的处理。月亮能营造一种氛围,这种氛围有着丰富的情感性与体验性。
三、虚实结合
在中国哲学和美学中,虚实是一对非常重要的概念。从其发展来看,这一对概念主要源始于道家的哲学思想。《老子·一章》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赋予“道”一种玄化的思想,所谓的“道”即“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问题,即“无”与“有”。在老子看来,“无”才是世界的原始状态。如《老子·四十章》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里就说明,“无”具有宇宙本体的意义,所谓的“有”其最终根源还在于“无”。这种“有”“无”相生的中间状态即为“道”。如果老子规定“有”与“无”的实体性,那么他对“道”的规定则是一种形而上的特性。在此过程中,“有”“无”之间互相转化,互相彰显。具体到实际情况中,即如《老子·四十一章》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也就是说,真正的作为“有”的“大音”、“大象”实际上还是以一种“无”的状态出场。所以,“有”“无”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应该看到,当时的道家思想所讨论的问题,仅限于宇宙、自然、世界,而并没有太多地关注艺术。不过,道家思想真正反映在中国古典艺术中,还需要内在与外在的转化,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虚实问题。虚实问题反映在道家思想中即是“有”“无”问题,可以说它是道家思想在艺术中的体现。它既能体现出形而上的“道”,又能下降到具体的艺术形象。从这个意义上说,虚实是中国美学和艺术的精髓所在。
总体来看,虚实在中国美学和艺术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虚实能使艺术作品表现出一种空灵与充实的意境。如朱良志所言:“虚实是中国美学一对重要概念,虚实结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在虚实二者之间,中国艺术对虚更为重视。这一理论认为,实是从虚中转出的,想象空灵,故有实际;空灵澄澈,方有实在之美。”[2]中国美学和艺术唯有那虚,才能表现出意象世界的那种灵性与自由;唯有那实,才能表现出意象世界的那种充实之美。空灵与充实的交织,正是孕育了中国美学和艺术意境之诞生。清代笪重光在《画筌》中云:“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虚与实的互相衬托、互相往来、互相映现,即为艺术的妙境之所在。所以,虚与实共同呈现出艺术的真性。
虚实作为传统美学和艺术的理论体系,在中国当代工笔画马艺术中也有所体现。这不仅是对传统艺术精神的继承,而且也是对中国当代艺术精神的一种开拓。以当代画马名家宫春虎为例,其作品《半个月亮爬上来》处处体现出虚实之间的那种妙境。从这幅作品的整体来看,其虚实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近实远虚,上实下虚,马实景虚。近处的马匹基本上能展现出实的全貌,后面的几匹马则呈现一部分,其他的都以虚来处理。马体的上面基本上是以实来处理,下面的部分如马尾与马蹄则是用虚来处理。从整个布局来看,马匹以工笔的技法处理之,而作为背景的月亮、朗空、白雪等都以写意来处理,做到了工笔与写意的融合。马实是一种以客观写主观的方式,景虚则是一种以主观写客观的方式。作品中既有客观的形,又有主观的情。情景结合,反映出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意蕴。因此,这幅作品与传统艺术有着内在的对接,而且也是不隔的。二是具体到每匹马来说,头实尾虚,马头实四肢虚。马头、马鬃、眼睛等都以实体的形式出场,而腿部以及马蹄则用虚来处理,真正做到了“笔不周而意周”。实际上,这种处理方式已经具备了写意技法的特点。三是具体到马的局部来说,近实远虚,马鬃则是静实动虚。近处的马匹可以看到针实的毛流、清晰的血管、强劲的骨骼等等,而远处的马匹只能以虚当实。尤为重要的是,画家对马鬃的处理非常独特。静中的马鬃都是以实的方式表现,而动中的马鬃则是以虚的方式来表现。从上述三点即可看到,实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充实之美,而虚则体现出一种虚灵之美。整幅作品的意象从虚到实,又从实到虚,这虚实之间照亮了一个空灵的世界。据此可说,宫春虎的工笔马一方面既与古代绘画表现的意境形成了对接,另一方面也使传统的画马技法得到充分的应用与发展。
第二,虚实能使艺术表达出那种流动的生命精神。诚如朱良志所言:“中国哲学强调生命的流动性。宇宙为永恒创造本体,永不止息的变化是其精神,而流动是生命之间前后相连、无稍停息的展开过程,是生命的绵延。生生化化,无有断绝,此谓不断;才生即逝,未尝留驻,此谓不常。逝者如斯,不常不断,生灭无已,绵延无尽,永恒的创造本体有无尽的流动。”[3]大化流行,世界表征着无尽的流动。那么作为模仿或表现世界的艺术,同样会表现着这种流动。艺术之所以具有生命精神,一方面是自然世界本身具有生命特质,另一方面是艺术家也在表现着自身的生命情怀。因此,在艺术中虚实之间的惝恍与激荡中正是流动着的生命。艺术表现虚实,即是表现着那无尽流动的生命实体。
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马匹本身就是生命力与奋斗精神的象征。如《庄子·马蹄》中所言:“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它们的这种习性既是生命的律动,又是天然本性的流露。传统画马艺术对群马的那种生命力的呈现有着非常高的技巧和造诣,如赵孟頫《秋郊饮马图》、郎世宁《百马图》等。时至今日,当代工笔画马艺术同样表现着这种生命的流动。从宫春虎《半个月亮爬上来》这幅作品中,我们依然能感受到这种具有无限活力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主要体现在虚实之间的变化上。就变化而言,此作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背景浓淡的变化。背景浓淡的变化意味着虚实之间的变化,这种时时变化、处处变化的方式使整幅作品的背景充满活力。月亮照耀天空,有明亮的一面,也有暗淡的一面。明亮与暗淡之间是那流动的气化自然,也是那混沌的宇宙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笔墨的变化确实能表现自然宇宙的那种流动的生命。艺术只有表现出变化,才有生命力。二是颜色变化。八匹马的颜色各不相同,这就体现出生命世界的繁复多彩。另外,整体的颜色也有微妙的变化,如地是雪白,天空是明亮与暗淡。这也是生命力的一种表达。三是马体形态变化。八匹马的形态各自有自己的特点,真正做到了“立马而有走势,卧马而有腾骧起跃之势”。正是有了这种变化,马的“势”也就体现出来,其生命力也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了。四是线条也有虚实、浓淡、粗细、干湿的变化。因为这幅作品是用丝毛技法,所以线条的变化也非常明显。如果仔细欣赏便会发现,马尾、鬃毛、毛流的线条变化非常丰富,真正做到了虚实、浓淡、粗细、干湿的多样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宫春虎的工笔马在线条上也有着无限的生命力。总之,上述几种变化既是艺术蕴含的阴阳转合,也是自然与生命的无尽流动。据此而言,当代工笔画马在艺术与生命的表现力上确实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四、灵的境界
空灵最能体现出中国古典美学和艺术的特点。它是一种不粘不滞的境界,并呈现着生机盎然的生命情趣。中国艺术作品要想创造出这种空灵的境界,一方面创作主体要有淡泊与洁净的精神,另一方面艺术既要有写实与传神的特质,又要呈现自然生命的趣味。所以说,这种空灵的境界既表达了艺术的生命境界,也开启了人们的灵魂觉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与其说是从洁净空灵的心灵世界里呈现,不如说是从人的心源本性中妙悟而得。正如恽南田在《题洁庵图》中所说:“谛视斯境,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洁庵灵想之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荣落在四时之外。”恽南田在这里道出了中国古典美学和艺术的最高精神和旨归。他所讲“灵想之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即谓灵的境界。这种境界超凡脱俗,已非人间所有。它超脱于时间与空间,从而达到那种永恒的灵的境界。如果没有人的心源本性,艺术便无法超越时空,也无法表现那种灵的境界。宗白华说:“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宗白华在这里就看到了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髓。所以,艺术境界的诞生不仅有主体的空观万物与心灵无碍,而且还有物象呈现出来的内在充实与自由生命。
中国古典美学与艺术的精神在于空灵,而这空灵在当代画马艺术中同样焕发出新的生机。在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这种审美意蕴在当代画马艺术中已然少见。从众多的工笔画马艺术作品中,我们发现,宫春虎《半个月亮爬上来》的境界和品格很高。当我们欣赏这幅作品时,那种气的充盈与灵的寂静都体现得特别深刻。一方面,从八匹神骏跃然纸上的神态中,我们能体会到那种浩然之气,由此可以感受到“充实之谓美”的境界。另一方面,从作品的背景我们能体会到那份澹然凑泊,由此可以感受到那种静寂永恒的境界。尤其要说明的是,作品中月亮的皎洁、光线的明暗、雪地的洁白无瑕共同烘托出一个出离凡尘的世界。从群马来看,鬃毛的洁净、马尾的飘逸、马头与马尾之间的呼应更是显得自然而洒脱。另外,画家对于整个群马情绪的把握尤为精准。作品的背景与群马的形态已然构成一个宁谧的氛围。如果群马情绪激昂或奋蹄而飞,那么显然就打破了整个的氛围。但是,画家并不那样做,而是让群马显示出那种柔情、那种恬淡、那种闲适的情怀。这是空灵的世界,也是艺术的境界。
正是这种灵的境界,使人们在欣赏此作品时往往会不禁想起一代高僧李叔同的名句“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幅作品从一定程度上蕴含着一种禅宗的思想。月光、雪地、天空、群马等创造一个超尘与圆融的境界,这种圆融的境界既是寂静无声,又是刹那永恒。所以,空灵与圆融正是作品所达到的境界。就此而言,《半个月亮爬上来》代表了当代工笔画马艺术的品味与境界。
当然,艺术的品味与艺术家的修养和品格也有着莫大的关联。按照宫春虎的说法,这幅作品的境界主要受到唐代诗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与西部歌王王洛宾《半个月亮爬上来》的启发。从诗中可知,那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意境更显得空灵与寂寥。画家在创作此作品时,精神上已走向了淡泊与灵动。如宗白华所言:“精神的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只有画家的淡泊精神,才能提升艺术的境界。这是以本源的真性,去映照整个世界,从而呈现出所达到的那种妙悟与觉性。整个艺术作品并非主客观的统一,而是心源真性的外显,这样才能呈现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
综合上述四点可知,中国当代画马艺术要想得到全面发展,既要使传统的技法得到继承与发扬,又要使传统的艺术精神得到激发与新生。要达到这一点,必须用工笔的技法写马的形态,用写意的技法写马的精神。所以,形与神的完美统一,方能使当代画马艺术迈向新的台阶,走向更宽广的天地。与此同时,画家个人的人格和精神修养也很重要,这些也同样关乎其作品的境界。所以,当代画马艺术要想繁荣,更需要靠画马名家的才胆识力与辛勤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