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万寿》 颜小仙 作
▲《悠然》 颜小仙 作
掉臂写生四十年,澄怀养素乐性情。丹青汗漫称秀润,笔墨氤氲见清明。玉蕊霞飞观造化,天香春暖感希声。闲抛荣悴胸臆外,长作人间老学生。
上首七言律诗是笔者赋来形容颜小仙女史四十余年绘事所成就的境界。
四十余年前,在高雄海天艺苑雅集中初识女史,第一次见她所画牡丹居然秀润不俗,又见其言谈举止诚恳谦逊,颇感投缘,从此结成忘年学友。一转眼,四十寒暑过去,如今她已人笔俱老了。
女史出生在书香家第:其祖二民老先生诗书画三绝,诗与陈含光先生并美于扬州诗坛。书法高诣,北碑体直夺赵之谦神韵,隶书与含老篆书同享令誉,当时有“二民隶书含光篆”之诗句。其母裴仙太夫人亲承家学,专工花鸟,笔力颈健酣畅,一洗闺阁婉柔习气。女史幼年其祖遽逝复遭战乱,家道中落,遂致失学,其母为生计远赴外地卖画,女史留在家乡,仗着毅力自修自学,后才谋得镇江小学教职,唯绘画始终未能亲炙于母教。民国三十八年(1949)来台,俟家庭安定之后,四十岁始提笔作画,凭着对母氏风范的依稀记忆,在困学中摸索力进。
正因独学无师,女史得以尽情发挥自我:前十五年精勤不懈,逐渐建立水墨淡彩风格;后二十五年转向园林花圃寻取灵源,将台湾本地花卉蔬果融入画题。画牡丹则远赴洛阳、菏泽、杭州各地深入观察写生,如此,以造化为师、神偕物游,养得胸中一片灵光。
其间,为求画好,不断向人请益,听取批评,见时贤好处引以为借镜,对晚辈知画者又每每不耻下问,乃至已尊为人师且桃李成蹊之际,依然执学生之礼请正于沈耀初、姚梦谷等诸先生。不仅见贤思齐,又了无一点胜人轻人之心,常自觉若不足,其好学若是!自谦若是!
按画之气质风格与用笔用墨用色,往往是画人性情操守思想之反射。余观今日女史画气格之所现,闲静和平,纵然笔墨驰骋却不见鼓努为力,不激不厉。敷色鲜润而不失清雅,余以为应归之于她有一颗朴诚之心。
尤其最堪妙赏是她常作之牡丹:美不在花容花姿,也不在颜色技巧,而在一花一叶尽透出阳和春暖,雨润露泽,一片欣欣之生香活意。
按花鸟画之所以感人至深,全在“生意”二字,故宋人名之为“写生”,清代方兰士诠释为“写万物之生意”。然而,“生意”固指物之生命生态,广义则扩充为天地之生机,画者胸中化机,此乃孔子在《易经》参赞乾坤大生广生之德在绘画上落实,故历代品鉴必以为最高法则,如元代汤垕以“生意勃然”来评论一代宗师徐熙所画牡丹。即使明代大写意书法兴起依然不悖大旨,徐渭自题:“墨则雨润,彩则露鲜,飞鸣栖息,动静如生。”董其昌更进一步提升至“道”之层次上去观照:“画之道,所谓宇宙在手者,眼前无非生机。”
故大雅之作,必以表面物之生意为第一法门,唯其如是,才能上体天地之心,下抒胸中逸气。
何况牡丹与梅,古来即象征着两种生命之崇高价值:梅,铁骨傲雪、玉葩凌寒,正表生命贞健自强;牡丹在春暖阳和、万物欣欣之季,光色灿晖,表生命之正大圆满。试观弘一大师圆寂示偈:“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春满之花,牡丹也。尽大师借春花圆月为隐喻他修行觉地已然到达圆满清净光明之境界。
善于观物者必有得有乐,宋周廉溪观窗前草视同自家意思,自是胸纳天地生机。笔者观物亦若是,此所以爱梅爱莲爱牡丹,亦所以喜好女史之牡丹。每当在其画前,心底总兴起生命之悦乐,那一片生香活意,那一片花光花泽,正如沐浴于三阳之中。
宋邵康节有诗句:“烂游千圣奥,醉拥万花香”,他上仰千圣协赞天地化育大道,下与万花皆游,真正人生之大乐也。笔者愿女史进以天地为师,作天地学生,此所以笔者诗末句“长作人间老学生”之意。(作者 钟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