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艺术家黄永玉
在画笔中领略美丽的碎屑
前些日子读《烟霞万古楼诗残稿》,卷中有“忽闻荷花香,风静不知处”一句,令人想到黄永玉先生泼墨彩绘的荷花,浑然红黄蓝绿,挥洒浓淡枯焦,正应和这样的江南好句。老画家在万荷堂那轻漾的碧波边抽烟养狗赏荷,怡然自乐的神情,看上去也是一幅岁晚菊花黄的悠然景象,孤松南山夕阳,旁人多有羡慕。但这些荷花不过是黄永玉先生的一个侧面。
要说我对黄永玉画作的喜爱,还在他画的小品。往往数笔传神,配一行机智诙谐的小文,哲理精到,耐人寻味。譬如收入《永玉六记》中的那尾雨燕,配文字“我从不停留在人的赞美声中”,何其有趣。这些兴致所致,笔墨间留有戏谑,玩的是文人情趣。再看画面上那群苍蝇的定语是:“我出身于肮脏世家,却喜欢考究的食物。”虽是至理,也叫人哭笑不得。
其实这之外,老画家另有拿手活计,便是他的重彩写生。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是黄永玉十余年前游历欧洲,在巴黎与佛罗伦萨居住期间,写下的游记文章,分“沿着塞纳河”和“翡冷翠情怀”两大部分。那时候他67岁,老当益壮,文字绘画都臻纯熟。书中收录的插图皆黄永玉对城市建筑和乡村风光的写生。老画家笔底流畅准确的线条技艺,以及着色后的明暗关系的处理,都有绝妙之处,黄裳序中所说“随着作者的‘画笔’领略一些美丽的碎屑”,尤值得一谈。文字插图皆好,情趣性格都在书中体现,兼及版式与设计都秀丽可爱,是那种拿在手上便“喜欢得不得了”的小书,比之十余年前的出版物,到底胜出许多。
画家眼中的巴黎和佛罗伦萨
黄永玉眼里的巴黎,带有画家的感受:“巴黎的大街齐整、名贵、讲究,只是看来看去差不多一个样,一个从近到远的透视景观又一个透视景观,缺乏委婉的回荡,招引来一群又一群鲁莽的游客,大多聚集在辉煌的宫殿、教堂或是铁塔周围,形成20世纪的盛景。”这大抵还是游客走马观花的感受,老画家的话未免偏颇,显出一些生疏。这里我要替巴黎做些辩护,因为华丽精致和贵族气息主导并照耀着巴黎,掩盖了她的婉约和清芬。其实巴黎不仅有她的绚丽,还有陈旧和斑驳。
从书里插图可以知道,老画家并未深入到左岸拉丁区那些街巷,算是一个缺失。
然而画家对艺术的领悟,似乎比对一座城市的理解,要来得深彻:“俄罗斯有强大的文化阵势和根底,但很少有与西欧文化绝缘而有成就的文人。近代的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甚至高尔基都在欧洲住过。俄罗斯大地给艺术家无比幻想空间,而欧洲文化给他们的幻想赋予了某些可能性和实质。”
就整本书而言,“翡冷翠情怀”部分更好。大约是佛罗伦萨这样的环境更适合黄永玉,不仅文字写得轻松洒脱,绘画写生也来得精妙。因为“创造翡冷翠周围诸山的上帝是一位艺术大师……”这就不难理解老画家为何要在此处买置房屋,作为自己在欧洲停憩脚步的所在。因此书里对在意大利生活的叙述,更有可资圈点处。
这座城市拥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但丁、拉斐尔、薄伽丘,圣三一桥、老桥、梅蒂奇家族,足令黄永玉“慌乱,自作解脱,被伟大的前人牵着鼻子跑,连挣扎也谈不上”,体悟到“千余年来意大利大师们的宏图伟构罗列眼前,老老实实膜拜临摹尚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调皮泼辣和个人性格的表现”,这些都成为黄永玉在翡冷翠那段岁月的所思所想。由此他这个章节的散文与平常写作不同,老画家似乎换了风格,许多格言式的句子俯拾即是:“文艺复兴三位翡冷翠巨匠,都是大师,只有莱奥纳多是天才。”另还有“画画的时候,背后总有个伟大的影子在微笑”等等,文字与绘笔都豁然开朗,使得《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充满艺术、酒、还有美女的想象。仿佛艺术家自有高明之处,对世界对人物的看法,总有超常的地方。但要把这些思考表现到画面上,我则喜欢那幅《罗马,最初的黄昏》,夕阳从罗马废墟后面透射过来,温暖而沉重,很值得玩味。“除了艺术,我看意大利人没有一样是认真的。”黄永玉这样总结,虽属调侃,却可视为心得。
老而依然调皮的黄永玉
黄永玉一贯任性调皮。书中用两个章节谈薄伽丘,可以看到黄永玉幽默之趣:“用不着替咸湿书乔装打扮,有没有历史、社会、文学意义都无关涉,咸湿书就是咸湿书。它是人类重要智慧结晶。”“人无咸湿之事焉得传宗接代?”“综观世界闲湿之书,权威评论家数百年来都喜欢在浏览之余,给它一种历史学、社会学的非常崇高的意义。”这是实话,可见他的练达与诙谐。接下来又有点睛一笔:“贞洁列女虽有牌坊,风流娘儿们却有口碑,两样都是万古流芳的。”
令人掩襟而笑。这里不妨做点补充:当年黄永玉先生在莱颇里眺望对面山坡上那座相传是薄伽丘写《十日谈》的宏大的中世纪住宅时,不会想到二十一世纪的意大利少女梅丽莎写出的“咸湿书”《100colpidi spazzolaprimadiandare adormire》会把全世界吓一跳,这书的台湾译本为《100下:17岁少女的爱欲日记》,单看书名就知道“咸湿”的程度远超薄伽丘。如果“照薄伽丘的心态来看,地狱原本是个玩笑而调皮的美妙譬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