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津荟萃、沽水流霞,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天津,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以其得天独厚的历史位置,在过去的历朝历代起着异乎寻常的作用。到了近代,天津得到迅速的发展,在全国各大城市中占据独有的条件和位置。如今天津已是我国北方重要经济中心和环渤海地区经济中心,也是现代化国际港口大都市。
从天津的形成与变迁的历史来看,天津无非是渔牧耕织,尚武崇商之地,民风淳朴,性情侠义。其实不然,天津早在三百年前就是名噪南北影响世界的文化名城。之所以把津门画坛确定为三百年,是因为津门画派在形成时独具特色,延续中受到社会上层的关注和影响,使津门画派有了坚实的基础,更为津门画派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因此,三百年以来,经过天津千百画家,传承延续,努力探索,经各时代的重视和保护形成了津门画派。津门画派是前人栽树,后人浇灌,有划时代大家的贡献,也有甘做铺路石,课徒授业小画家的作用,有知名度很高的大画家支持,也有名不见经传,却能施一技之长的小画家做铺垫。应该说津门画派是个群体,有传统又有创新,有传承又有发展,有逝者,更有来着。所以说,谈及津门画派的发展,应是有宗有绪,有特色,又有共性。不能用今日眼光否定过去,更不能用过去尺度要求今天。本文就是侧重这一点,比较简约地做一下阐述。
一 名园集萃 文人云集 画坛胜迹影响至今
早在三百年前,天津就是名噪南北影响世界的文化名城。清代初年,天津的问津园;天津文化大观园——水西庄;天津的海光寺等,以其独特优美的园林艺术、规模宏大的辉煌建筑名闻海内。园主人以雄厚的经济势力、非凡的多识博才和独有的宽厚胸怀,影响并吸引了国内南来北往众多的文人墨客。帝王将相、宇内巨擘更是给与了极大的关注和青睐。这些名园是当时国内最富盛名,文化名人雅聚最多,文艺作品最丰盛的胜地。乾隆皇帝十次来津,四次驻跸水西庄,吟诗题碑,留下额高七尺的御制诗碑;明末清初,书画大师石涛曾到津,住在大悲院,留下行迹与画绩;清末民初,大画家吴昌硕盛赞天津画家张孟皋画风,对其十分仰慕与折服;国画大师齐白石对天津画坛更是高度重视,往来甚密,留下佳作,建国后亲自为天津美术家协会题匾,沿用至今。
说起天津名园,首先应该是水西庄。水西庄,坐落在城西北三里,南运河南岸(今芥园水厂),是当时天津乃至国内最著名,能与苏州拙政园、留园相媲美的名园。园中揽翠轩、枕溪廊、数帆台、藕香榭、花影庵、碧海浮累、泊月房、绣野簃……等名建筑特色各异,加之参天古木,假山花石,荷塘芦荡,掩映生辉。春夏之交园中紫芥盛开,乾隆皇帝赐名“芥园”。此时,漕师督粮,由运河北上,停舟于此,水西庄一带人影如云,市声鼎沸,为天津最繁华商贸文化地区。
水西庄主查氏,查日乾与其子查为仁弟兄一起,经康、乾、雍三朝而建。查氏家族由经营芦盐运销,成为天津著名的百万富翁。查为仁先生是集诗、书、画、收藏为一身的大家,平生酷爱金石、书画、碑帖、图籍的著名诗人学者,更是一位丹青妙手。从传世的《墨梅图》就可以看出他的绘画功力和文化底蕴。他重义好客,性好交游,收罗宏富,以地主之谊聚集南来北往的书画家、诗人、学者几百人。名儒陈元龙、杭世骏、历鹗、汪沆、赵执信及乾隆皇帝的重臣张照都为水西庄的座上客等。一些画家在他的经济资助下倾心创作,留下不少稀世珍宝。
早于水西庄数十年的津沽名苑----问津园,同样在天津文化发展中起到了重大作用。问津园位于天津锦衣卫桥以北,旧金钟河畔,曲折幽静,是一座幽雅充满诗情画意,又极负盛名的私人别墅和园林胜地。园主人在顺治年间,以行销长芦盐开创家业,至张霖一代,已家盈万贯,成为北方赫赫有名的大盐商。问津园内树石葱笼,亭榭疏广,垂杨细柳,流水泛舟。亭宇中名人字画、鼎彝古器、香烟袅袅。凭栏,可观海吟啸,仰望可睹旭日东升;夜静可聆听城楼樵鼓梆声。四时花木,步移景异,既豪华又美丽。随着家业的兴盛和私家园林的建起,张家的名声大振,途经津门的海内名士纷纷慕名而至。张氏利用自家园林,“延钠四方名俊”,途经津门的海内名士纷纷慕名而至,一时北游之士往来如云。据记载,当时明史纂修者,大文学家姜宸英和梅文鼎、沈一揆、徐兰;桐城派创始人方苞;博学多才的学者朱彝尊;现实主义诗人赵执信在问津园居住时间最长。他们不仅在园内留下墨宝,更使南北各地文化交流、融通,打开了天津人视野。后人评价问津园,“若人文之盛,又有张氏遂贤堂,(即问津园)查氏于斯堂(亦水西庄)大江南北知名之士聚集于斯者,踵相接。津沽文名,遂甲一郡,是鱼盐武健之乡,而为文物声明之地,”(《津门古文所见录》)。
海光寺,也是天津名噪一时的文化盛地。主持诗僧成衡(字湘南)是一位书画俱佳,善交风流雅士的高僧,其书画造诣和寺内文化氛围也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一时也成为津门文化胜地。
据天津县志记载,康熙年间,天津总兵蓝理在津城南开垦水田种稻,邀名僧成衡创建寺庙,成衡恭请康熙皇帝御题“海光寺”,至今已有280余年。海光寺建成后,四周稻垅纵横,遍地蛙声,成为津门一胜景,善男信女纷纷礼佛,骚人墨客,亦聚此玩赏,留下画迹、诗咏。成衡因精画山水,来寺做主持前,供事内廷,康熙皇帝所赐大臣画扇,多为成衡所作,落款“臣僧成衡谨写”。成衡著《海光寺志》八卷,未流传下来。《天津县志》亦称“衡书画俱入逸品,所作诗不下数千首,绝类大苏”,其诗作《海光十景》,其中沽墅停帆一诗,为世人称善,从其“撑蒿深柳湾,晒网丛芦罅,收帆并放帆,董巨画图借”诗句分析,无山水画造诣,是写不出有如此画意的名句。
纵观天津画坛发展史,此时的书画家多是兼职,他们中有的是入仕、有的从武、有的经商,更有一些社会名流、学者、诗人兼工书画者。他们往来于名园之中,宴游觞咏,吟咏挥毫,鉴赏文物、书画交流,著书立说。这些人中,最值得提的是职业画家长居水西庄为查氏座上宾的朱岷。
朱岷(?——1759),清雍正中期,江苏武进人,书画善绝一时。年轻时,北游山东,赘于山东德州张氏,张夫人去世后,被水西庄查为仁先生所招,定居天津。继娶天津孟氏,生子、女八人,幼女嫁与津门望族梅家,即津门诗人梅成栋之生母,其子朱光觐、字仰文,是梅成栋授业之师。
朱岷以诗书画三绝而以画为最的佼佼者,他与水西庄主人及南北文人书画家结社,一时为津门文坛之胜地。天津博物馆收藏他于乾隆二年(1737)为查为仁三弟查为礼所作《秋庄夜雨读书图》长卷,就是对水西庄的真实写照,从中可以领略朱岷于写实与写意有机结合,诗情画意融为一体,为我们留下了当年水西庄的珍贵风貌。已故著名书法家龚望先生收藏的《墨石图》,可谓朱岷的传世佳作。此画一石突立,占据画面四分之三,隶书题字,行草落款为“乾隆”戊辰八月二日作于展蕉轩。据记载,朱岷书画艺术不但得到查氏的推崇和画坛认定,还被当时的大画家戴熙所赏识,并成为挚友。
二 星海灿烂 流派纷呈 通贯南北各展特色
津门历史上的画家,可谓繁星闪烁,业绩辉煌,山水画,融古开今;花鸟画,领先南北;人物、竹兰有地方特色,书画俱佳、怪人怪才以及“别技”、“绝活”,更使得津门画坛纷呈异彩,别具特色、可歌可泣。
天津名画家刘芷清先生在《津沽画家传略》中记载:据不完全统计,清朝至民国,津门著名书画家就有百人之多,工山水者有于溥、王玉璋、王成烈、王汝成、王新铭、王聪、王霖、史源绪、冯向华、邢元植等;擅花鸟者有王文锦、沈荃、宋永裕、何维贤、吴景江、张友仁、张敬铭、张长林、胡峻、马家桐等;精于人物者有萧若衡、高荫章、郭昆、侯秉衡;长于竹兰梅菊“四君子”者有于克勤、尹溎、刘锡、李竹林、李竹坡、张湖、梅振瀛、梅履端、孟继埙、吴人骥、曹香士、曹鉴泉、省泉、高迈伦、周让等,以及华兰、华石汀、华琳、辛泽恒、辛樾、陈懿、陈介、陈珍、陈靖、周彦白、赵菱州、严信厚、张胜、张樾荫、穆寿山、穆倩、戴克昌、孟毓梓、刘栋、唐毓厚、敖乡、徐涛、黄葆谦等,书画专著如《画征录》、《书画过目考》、《历代画史汇传》、《图绘宝鉴续集》等均有载录,不但在津门留有鸿声,在海内外也有相当的影响。由于篇幅所限,在三百年跨度的历史长河中,画家的涌现,不可能是均等的,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和特色的极大建树者众多,很难一一细述,本章只能从中精选出极具有代表性和独具特色的画家进行介绍,以飨读者。
金玉冈,(1710—1773)字西昆,号芥舟,晚号,黄竹老人,是康熙、乾隆年间,天津享有诗书画盛誉的名士,书法深得唐初虞世南、薛稷笔意,画学倪高士之逸致,开津门一代山水画风的书画家,还是一位在津门诗书万卷,遨游万里的著名旅行家。他生逢盛世,不求仕进,不慕富贵荣华,不合流俗,一生“高淡成性,沉渊于学”,终生布衣过者隐士的世外生活。据梅成栋《金芥舟先生传》载:“居城之西北隅,构其宅曰杞园,有亭曰沧莨,颜其居曰黄竹山房,植黄竹一丛,暇时莳花磊石,与沽上诸名士风雨相聚。蓄一鹤,甚训,每煮茗弹琴,鹤侍左右,若童子”。从中可见先生淡泊人生之概况。金玉冈嗜酒成癖,不设城府,醉则清旷不羁,但是心情冲淡恬和,多饮亦不失态,从不口语伤人。他饮酒、作诗,《津门诗抄》选录他96首诗竟有23首涉及到酒。每逢佳日,他杖挂百钱,沽酒郊野,醉踏红绿,见景生情,写下不少名句。如“莫将好日期来日,已为闲愁负少年”。就是在他生日感赋中也忘不了写酒,“蝶与庄生两未真,百年哀乐等浮沉……不如暂对花前酒,五尺红葵照眼新”。他的传世佳作《醉蝶图》,可窥见一斑,此画以简笔写出一酒瓮,一只小蝴蝶栖于瓮口,一只大蝴蝶向酒瓮飞来,似被香酿勾引,如痴如醉。这幅作品既真实又写意,墨彩相间,活灵活现,堪称典型佳作代表。赏画中长题诗文,得知,他家蓄酒之瓮,酒尽而空,余香尚存,蝴蝶闻香翩翩于此不肯离去,故为醉蝶。蝶之醉?人之醉?蝶乎?人乎?可见醉蝶乃作者之自喻。
金玉冈在清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游名山大川,足迹遍天下,他到过黄山,九华山,雁荡山,普陀山,西出嘉峪关,东渡鸭绿江,尤其是,眺祁连积雪,历青藏高原,越长白天池。他游历是十分艰苦的,行程中还携带笔墨,以卖画为食宿之资,所到之处必有吟咏,有2000余首纪游诗结成集,现有《黄竹山房诗抄》、《田盘记游草》、《天台雁荡记游》、《粤东草》等传世。
金玉冈家族亦商亦儒,累世劝学,辈辈名家享誉津门,如金胜、金平、金大中、金钺等皆是,而更为突出的应为金玉冈之子金胜。金胜,善山水,足迹遍南北,凡名山大川,幽境奇踪,一一收入笔底,其画气韵天成,大气磅礴。尤其他从不仿摹,自成一家,为津门画坛,独创一路。传至金达清,更为发扬光大,在当时就已形成“金派”之誉。
清代中晚期,中国已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加之上海等地开埠,日益壮大的市民队伍强烈冲击着传统文化,中国画的诗境画意,深邃高古,渐而得不到市俗理解,这时期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也就不能墨守陈规了,为适合世俗心理又不失去中国画的艺术特色,化深邃为通俗,像上海的任伯年、赵之谦、吴昌硕等海派画家的画,就是在这种冲击下,探索出中国画如何适应新型市民阶层需要走出的一条新路。然而,走这条新路的最早者应是天津的张孟皋 。
张孟皋生活在道光、咸丰年间,卒于(1860)咸丰十年。曾在浙江为过一时官,是个职位卑微俸禄很低的小官吏,生活是十分窘迫,靠卖画贴补生活。为了多卖画求生存,在保存自我,又不能迎合低俗之间走出一条路。张孟皋的博古、花卉画以“拟陈白阳笔意,兼用南田翁设色,”的特点,给人以生机勃发、欣欣向荣新鲜感。这种新型题材和画风,不但迎合了当时新兴市民的心理,又满足了他们的欣赏情趣。从张孟皋的身世和留下的作品,不难看出他的创作新路。当不曾谋面的上海书画大师吴昌硕见到张孟皋的画作时,深受震动,并给与高度评价。作为名贯大江南北、影响到东瀛的画坛巨匠吴昌硕,经常在作画题款中直书“抚孟皋笔意”、“拟张孟皋法”、“学张北平而古意略见”等,由此可见,在一代宗师眼里的张孟皋,自然是可宗可师可效法的大画家,也可以从吴昌硕的认可与推崇中看出天津画家水平的高低。张孟皋为吴派风格的形成作了铺垫,也为津门画坛开创了新路,为形成津派画风,做出了默默的贡献。
陈珍,号称“沽上陈人”的(1852——1876)因身体弱病,无意科名,他博览群书、过目成诵,山水、人物、花鸟、鱼虫无所不精。“老母病瘵,潜割股肉和药饵母”,时称之为“陈孝子”。人以名重,后人建祠坊祀之。
陈靖,字青立,山水画家,得南宗山水真髓。丘壑谨严,讲究用墨,画风静气袭人,无粗犷鄙野之气。上窥松雪,下慕娄东,开津门山水画风之河,影响几代画家。
马家桐,乡贤画家(1865—1937),字景韩,号豫生,别署渤海逸民、七十二沽渔父等。擅花鸟,亦画山水,一生勤奋是一位多产画家。为当时津门画坛大家,“画家四子”之一。马家桐,善勾勒重设色,孟广慧,亦善摹古人书,两人配合仿古,相得益彰,极可乱真,遇旧绢,戏临宋人花鸟,款识由孟广慧代写,鉴赏者不以为伪,竟获善价。时人戏称“二甲传胪”。
张之万(1811—1897),道光时进士,官至大学士,军机大臣,赠太傅,谥文达。画承家学,用笔绵邈,骨透神清,为画中逸品。他与当时名画家戴熙交厚,时称南戴北张,晚年笔简墨淡,愈见苍寒。在清代官僚中善书者是翁同和,工绘事者则推张之万。他曾五度出使外洋,到过台湾,有诗云:“徐福今朝采药还,轻潮日夜响潺湲,舵楼南望崔嵬出,说是鸡笼万叠山。”
彭旸,清末民初,是天津画坛勤勉多能,颇有建树的画家。工山水人物,尤擅青绿。上溯唐宋诸家,下继上官周,更得文征明,唐寅、仇英,师法得法,学之有成,独有特色。他为人不事声张,创作一丝不苟,七十五岁,还能画精工细笔,是清末民初山水画集大成者,当今八九十岁的老画家,有些就出自他门下,受直接或间接指导和影响。
刘大同,名建封,字桐阶,号芝叟道人,又号梅花道长,为清朝宰相刘墉的后代,清末贡生,当过奉天候补知县,民国后追随孙中山投身护国战争和二次革命。晚年长居天津专心书画,因坠马伤及右手,从此左笔书画,神韵更佳。他善书工诗以画梅称著,时被誉为三绝。自嘲诗:“嘻嘻书画诗,能传即不朽,在人为三绝,在我为三丑。老来画梅花,题句用左手,及正与欹斜,无奇而不有。不训亦不师,助我者为酒”。当年,作四丈长绢画百梅,一画一诗,名传海内外,就像张孟皋受到吴昌硕推崇一样,他的画深受岭南画派大师高剑父、高奇峰赏识,赠诗曰:“点画之间如有神,方知人比天还巧”。1930年,刘大同画梅,徐悲鸿补石,刘题诗云:“顽石不无奇气,寒梅自有铁心,自古画师多少,可逢几个知音。”他晚年捐出作品义卖,所得款捐给灾民,
清代以来,津门画坛曾出现不少专画竹兰梅菊,被称为“四君子”的画家。这些画家,有深厚文学,书法基底,属文人画,画简意繁、蕴含深邃哲理。津门画竹兰者,不一味重复古人,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新意和风格。
尹溎,(约1855—1922)字登甫,清同治癸酉(1873)科举人,出仕浙江某知县。善画竹兰,得画家蒋予检笔意而比之更洒脱飘逸。归林后卖画为生,在津门很有名声,是当时的名流。他也善画山水,但不轻为人作,与梅振瀛、刘东皋、穆楚帆诗画往来,当时被誉为“津门四皓”。
津门梅氏家族中的善画者以梅振瀛、梅履端为最。梅振瀛(1843—1928)字韵生,晚号,归余老人,善画工诗,但画作中不喜长题,仅年月而已。他山水、人物、花鸟皆能,却以画竹名世,竹学大画家诸昇、在天津影响很大,而且传世作品也颇多。
周让,字铁珊,自号周颠。善墨笔花卉,精于“四君子”而以画竹为最。他以长锋羊毫画竹,其墨竹传世作品多,是津门画竹能手。虽先生以狂和烟癖被人轻视,但在族人中却颇有嘉誉,先生与兄三人分家产,以己应得让予二兄,一无所取,赤手归津,以画糊口,人誉名之“周让”。
津门有画竹名手李竹坡,虽工山水、花鸟,但还以竹名世;有善画山水兼画竹兰的张湖,有工书能画尤精墨兰的孟继埙,有善收藏工画竹的曹香士,还有画竹细密多姿,小叶、丛干的省泉,有擅画梅花的高万伦,有工汉隶善花卉、精竹兰的黄葆谦、还有“不作名家作大家”曹恕伯,皆为津门画坛画“四君子”的一代名家,在文人画派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书法家善画或兼能作画者,在津门画坛上历来也不少。如清末民初,书法家“华严孟赵”(华世奎、严修、孟广慧、赵元礼)之一的孟广慧,书法家李学曾,还有卸职的总统和政坛要,在天津当了寓公,像徐世昌、曹琨等也是丹青妙手,名重一时。曹琨善画墨梅花、老干虬枝,别有一番风韵。民国总统徐世昌,晚年在天津卖画,还是一位多产书画家。他善画山水、花卉、竹兰,纯属文人画,加之其特殊的文化修养,其画可入逸品。更因他在政界的声望,其书画颇受欢迎,传世作品多署“水竹屯人”,如今经常可见。
在天津的绘画史上也曾出一些怪才。其怪,犹如“扬州八怪”之怪,多是饱学之士,不合俗流,甚至有的笑傲江湖、鄙视轩冕、白眼青天的“狂士”。
清朝初年,堪称“津门隐逸”的李大拙,名友太,字仲白,道士,生于明崇祯五年(1632),是一位有气节的大画家。他生活在明清之际,入清时才13岁,他以“明遗民”自诩,对前明生死不易,从不与清朝官吏来往,更不为科举奔波。他迂直好义,性嗜金石、书画、精鉴赏,工山水人物,著有《瓮虚斋观帖录》、《旷真精舍观画录》等。一次集会,他从墙上揭下一尺见方的粉壁,在粉壁上画千岩万壑,又画人画马,形态如生。在场人人争抢,不料落地碎成数片,人各得一片欣然而归。有官吏雅重他的大名,以束帛请其做客被他拒绝,又亲赴李家造访,他却跳墙逃走,不与谋面。
李大拙平生重节义,处处急人之难,遇有贫困者,尽其所能帮助。他正直善良却有失之于迂拙,有时做出另人发笑的“愚拙之举”。他在路上遇雨,放开脚步快走,却突然止步,自责有失典雅,于是又返回原地,重新依礼法,徐步而行,身上衣巾皆湿,而不悔。路上,若遇妇女,他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寻思该妇女已经走远,才转过身来前行,似乎迂到可笑之地步。李大拙有两子一女,女名芝圃能书画、人物白描。其子名大让,工草书得家法,名重一时。
杨无怪,乾隆年间,是天津有名的“怪人”诗书画大家,原名一昆。他沉浸经史,博学好古,凡所著述训诂,义理兼重。善画能诗,更乐于游戏笔墨,考风问俗无所不知。著有脍炙人口而又诙谐的《天津论》、《皇会论》、《先生怨》等。用天津土话写成韵语,描摹出乾、嘉年间,天津的风土人情、把三教九流等,戏述的入木三分,成为不可多得的天津史料,堪称民俗画卷。
刘道元,是活跃于清末的侠义文人,人称“怪人”和“文混混”。他生于咸丰年间,光绪年考中秀才。他敢于把社会黑暗,世态炎凉,以嬉笑怒骂方式,为底层民众鸣不平。他除夕之夜打着灵幡替孤苦寡妇向侵吞钱财的财主要帐;曾为“南皮双烈女”鸣冤;敢于身穿孝服手持哭丧棒大骂警察厅长杨以德;戏耍李鸿章;揭露袁世凯;痛恨洋货对中国的侵略,为卖国货店堂送红纸福字,为卖洋货的店铺送白纸“恕报不周”。他能书善画,博学多辩,曾以卖字为生。可惜当时身为底层,其书画未能传世,但其平生之义举,表现出天津地方历史文化特色和旧中国知识分子的正直个性,他的传奇故事却深深留在人们心中。
另外,天津还曾出现过一些被称为“画坛别技”和“绝活儿”的书画家,成就令人注目,其中最值一提的是指头画和舌画。
指头画,以手指代替毛笔作画。指头画既能画出笔画的效果,又能表现笔画不能达到的效果,达到与笔画异曲同工之效果。指头画,自清代高其佩以来,一直传承至今。天津指画名家最突出的应属清代的张鲤、民国李裘和当代梁崎先生。
张鲤,字禹门,别号,沽上闲鸥,工诗善画,尤擅指画,是天津早期善画指画的代表。
李裘,字石之,生活在清末民初,是专攻指画的一代名家,传世作品众多。他的指画以花鸟为主,尺幅大,多为四屏。其画造型简练,墨色高雅,深得高其佩之法,享有一定声誉。
梁崎先生,字励平,号燕山老民、瞶叟等。生于1909年,卒于1996年,是津门著名的回民大写意画家。先生一生甘于寂寞,淡薄名利,不善逢迎,苦练丹青70余年,自我选择了一条既艰辛而又漫长的自学之路,付出了高于他人几倍的代价,苦熬了毕生精力和心血,于众多流派林立的画坛上以存自我。其画苍润古朴、雄健淋漓,具有豪放、浑厚苍郁的独特风格。先生更擅长指画指书,他的指画创意于法度之中,寄豪想于笔墨之外,不狂不怪。其指画自高其佩之后,从事此艺而且有所建树的不少,但多是花鸟小品、山水小景,多为“墨戏”,而且渲染、着色以毛笔代之,题字也是毛笔所写。梁崎先生的指画,从不夹带毛笔,而且指画、指题,使指画更加完善统一,是名副其实的指画。先生更能匠心独运,开拓指画的表现范围,山水、花鸟、人物均达到炉火纯青地步,将指画,画出丈二匹大的巨幅作品,指画艺术发展到新的高度。先生晚年荣获了“天津市鲁迅文艺特别奖”之殊荣,在天津乃至全国掀起了“梁崎热”,至今不衰。他的作品被视为“拱璧”人争宝之,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杨柳青画社、北京荣宝斋先后为先生出版六本画集,是影响全国的大画家。
黄二南(1884——1972),原名黄辅周,是上世纪30年代,天津活跃的一位奇人,“舌画”家。他与李叔同一起在日本上野学习美术,并参加李叔同组织的春柳社。他工山水,是“舌画”的创始人。他作舌画,先喝一口老白干,然后再将墨汁含在口中,低身在纸或绢上吐一口墨,然后用舌画。他以头运舌,身体不断摆动,手腕一支一曲,脚步一进一退,胡须一拂一扫,墨汁通过嘴唇的一张一合,从舌上徐徐吐出,可点、可勾。当先生仰头离案时,画已完成。深浅浓淡笔笔不同,可谓墨生百彩,观者无不称奇。他的舌画山水、花鸟,工写兼能,成为天津画坛名家。学者方地山先生称赞他为“今之二南古之八怪,见真性情得大自在”。当年他在永安饭店搞个人画展,曾轰动一时。可惜先生绝艺未能传人,创于先生,失传于先生,成为津门绝响。
三 津派风韵 佳作倍出 融古开今源远流长
清末民初,天津画坛是向多元化发展阶段,这一时期传统文化与新文化冲撞,天津出现了租界,中西文化结合,开阔了画家们视野,天津画风有了新的发展。传统的师承课徒融合了西方文化教育,特别是出现留学外洋的画家,他们通过专业,系统、科学地培养和学习,涌现出了大批绘画人才。天津乃至中国近代文化发展中,最著名、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当属大家李叔同先生。
李叔同先生一生,卓尔不群、才气纵横,诗词、书法、音乐、绘画、篆刻、戏曲、歌剧等无不精湛,被誉为“津门才子”,更是天津人的骄傲。
李叔同(1880—1942)名文涛,后名岸,又名广平、字叔同,别号成蹊。丧母后,改名李哀、字哀公。出家后,法名演音,号弘一,世称弘一法师,名扬海内外。年弱时,李叔同诗、书、画已冠绝一时,当时与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许幻园结诗社,号“天涯五友”。二十六岁时生母逝世,他负笈东瀛,为西洋文明的狂热追求者。在日本留学五年,契而不舍地攻读绘画、音乐、登台演出话剧,学一门,精一门,无不得心应手,俨然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艺术家。回国后,他投身教育,为人师表,更严于律己,被誉为“人格导师”。先后培养了近代大师级的艺术家丰子恺、刘质平、吴梦非、曹聚仁、李鸿梁、傅彬等十余人。李叔同前半生为发展我国近代美术、音乐、话剧等诸多文化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正当他风华正茂,蜚声艺坛之际,1918年,三十九岁,竟忽然剃度出家,在他人生道路上来了个使人意想不到的大转弯。出家后,他潜心律宗研究,使淹没七百多年的南山律宗,真脉再度兴继,被人们尊为“重兴南山律宗的第十一代祖师”。这时期,他的书画作品留世很多。虽遁入空门,却提出“念佛不忘救国”。日寇发动侵华战争后,他谆谆告诫僧、俗弟子:“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其爱国之志、忧国之心依旧,直到1942年,大师圆寂前还写下“悲喜交集”四字,表明他临终心境依然怀有对人生的困惑与眷念。
张兆祥(1852——1908)字和庵,是清末天津融入西法,早于李叔同先生,颇有建树和影响的大画家。他少时家贫,天资聪慧,善于观察,重视写生。他的画上追五代黄荃、徐熙及清恽寿平、邹一桂,并融西洋画家郎世宁的技法,转益多师,形成自己的风格,更以没骨法为最。画风富贵祥和、色彩绚丽、雅俗共赏。他的墨色花卉,尤其是墨牡丹,以墨代色,更显现一种高雅脱俗之风韵,令人叫绝。他作画勤奋,传世作品很多并散于民间。他又教学有方,培养了天津画家数十人,如:陆文郁、石承濂、刘信民、陈懿、李文沼等,皆以画名世。他还为当时木版水印笺谱作画,天津文美斋,印过他的花卉《百花笺谱》二百幅,被国内外视为珍品。其画风影响天津画坛近百年。
陆文郁,字辛农(1887——?)为近代津门饱学之士,十四岁从师张兆祥,不仅是成就卓著的书画家、地方史学家和诗人,还是造诣颇深的动植物学家、博物馆学家、古币收藏家。他注重实物观察,融实物与画之中,花卉生动自然、惟妙惟肖,开创了对后世影响很深的生物学派画风。1908年,他与顾叔度在老城里发起生物研究会,将学到的国画花卉技法运用到绘制挂图上。1913年,他参与直隶商品陈列所组织的调查活动,实现了他将花卉写生与动植物学研究的巧妙结合,开创了对后世影响很深的生物学派画风。1947年学者郑菊如在津崇化学会讲授《诗经》,应邀他为学生讲诗经所涉及132种草木知识。他还编写了《植物名汇》,参与广智馆、城西画会和生物界访问社的创建,教了许多学生。他的画风一直影响到当今天津的一些画家,是天津发展中国传统绘画走上创新的一位实践者和成功者。
石承濂(1888——1951)字效周,斋号如松轩。是张兆祥先生另一位弟子,擅长工笔花鸟,深得师风,亲自种树、养花、喂鸟、朝夕揣摩,细心扑捉,其画结构准确、色彩鲜明、栩栩如生。他的四幅花鸟条屏,荣获1915年2月美国旧金山“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大会”金奖。是当时国内画家获世界金奖为数不多的一位,为我国和天津争夺了荣誉。他虽一生业余学画,从未办过个人画展,但对有求者,从不拒,对学生更是爱徒如子。
清末民初,是天津画坛成就最为显注和最为活跃时期,画家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开创并逐渐形成了中西合璧的新风格。“津门二刘”,是这一时期最有代表性的画家。
刘奎龄(1884——1967),字耀辰,画室名“种墨草庐”自称“种墨草庐主人”、“种墨道人”,又号“怡园蝶隐”。刘奎龄是天津八大家“土城刘家”后人,少年时在严氏私立敬业中学(后改为南开中学)学习,英语成绩突出。刘奎龄画画从未拜过老师,全靠私淑古代和近代画家以及借鉴西方绘画,尤其对日本画,有着浓厚兴趣。他画动物,多借鉴西法,技法上别于传统勾勒渲染,尽管在当时颇遭非议,但他不为所动,在长达60余年的绘画生涯中,花鸟、走兽、人物、山水无所不精。他创造了新的撕毛法,将渲染与撕毛并举,墨中有笔、笔中有墨、笔墨交融,写真而不失于刻板,赋色沉着又不单调,明净朴实、清新雅丽,开创了国画技法新天地。他的作品涉及走兽、翎毛、昆虫、人物、山水等达到150余种,若将他的作品聚集起来,可以说他画了一个动物园和一个植物园。
刘奎龄为一代画坛巨匠,作品名誉海内外,其作品1935年就东渡日本,深受日本人推崇。解放初,其作品《上林春色》在苏联展出后,大师徐悲鸿极为惊叹,称赞不已,亲笔写信,后悔相识太晚,要刘奎龄为他做一幅孔雀图。1958年8月10日,毛主席视察天津,展阅其作品后称赞道:“博古通今,刘门出人才”,并鼓励他和儿子刘继卣,为人民多做贡献。新闻电影制片厂还为他拍摄了记录片。1962年8月“刘奎龄画展”,六百余幅作品在北京展出,极受关注、引起轰动。
刘子久(1891—1975)名光成,号饮湖,擅长山水,画风朴实温厚,凝练变通,对古代各家兼收并蓄,在津门颇有影响,被誉为“画家之师”。他的山水画不但开一代新风,而且在天津与陈少梅组建“湖社画会天津分社”和课徒做出卓越贡献。王颂余,孙克纲、严六符等国画大家都是他的学生。他的山水兼南北两宗的风格,一直影响到今日画坛。
陈少梅,(1907—1954)名云彰、字少梅,号升湖,以字行,是山水画集大成者,与刘子久同出于书画大家金北楼门下。其画艺名噪画坛,被称为“大器早成”,是名播海内外的大画家。他的山水画,主要取法北宗,得明唐寅、仇英透逸之气,又融戴进、吴伟滂沛生动之致,使其画风,细谨工密而不纤细娇弱,更直追刘松年、李唐、郭熙、李成及马远、夏圭,同时还吸收南宗山水画的逸韵,形成自家风骨绝尘、北骨南韵的绘画风格。他还是一位不从俗取媚,勇于冲破陈腐观念、勇于变革的画家。他的画突出“五气”与“五镜”,即:秀气、润气、劲气、辣气和心境、意境、清境、乐境、完美之境,民国时期被评为中国四大画家(张大千、溥心畬、金北楼、陈少梅)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画家们得到了新生,努力为建设祖国,美化人民生活服务。特别是改革开放,为津门画坛发展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具有三百年历史积淀的津门画坛,如春雷惊蛰,似春雨浇灌,画坛人才辈出,作品竞相问世,画风画派,纷彩异呈。画家走出了津门,走向了世界,引起世人瞩目。相信在多种文化并存和发展的今天,天津画坛将会更加发展,津门画派将会走向更加辉煌。(原载《天津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9年第一期)
参考书目:刘芷清《津门画家传略》及有关《天津文史资料》
本文作者:
张精来,男,天津美术家协会会员、天津市楹联学会副会长、画家、副教授、副研究员。
高德钦,男,天津市中华文化学院(社院)中华文化培训交流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