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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年前,孙洙先生和夫人徐兰英女士做了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夫妻二人花费一年时间编辑的《唐诗三百首》获得出版,从此后,学堂中的萌娃们多了一本必读的教材,李白、杜甫、白居易生活的年代也就此住进了他们的心里。250年后的今天,唐诗依旧深深存在我们的脑海里,每当生活的压力,精神的苦闷袭来,它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份愉悦与温情,因为在唐诗的世界中,有让“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清新空气,有朋友间深过桃花潭水的感情,更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公元745年,唐玄宗天宝四年,与好友杜甫、高适分别的“诗仙”李白即将从山东前往绍兴,临行前,一时诗兴勃发写下了传世名作《梦游天姥吟留别》。虽然,在诗中他写到:“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流露出对人生境遇变迁的无奈,想用寻仙问道的方式逃避现实,但掷地有声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却表明了他对权贵的蔑视和不妥协,这种寻求人格独立的精神,与天姥山的雄浑伟岸相得益彰,更与大唐盛世开放豪迈的时代精神产生了共鸣。
1989年,李白诗作中的精神触动了耄耋老人李可染先生的灵感,让他集结毕生功力绘制了《天姥山图》,将“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的神奇宏大呈现于画中,其山顶天立地,气象巍峨,披沐朝阳,神采勃发,回味无穷之际,尽显“李家山水”之风华。然而,一生求索艺术的李可染先生仍未就此满足,提笔写下了“太白此诗气势宏伟,世无匹敌。久欲写之,不敢落墨,恐有辱前贤也。今以小纸试为之,他日当奋以求之也”。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大唐的四海承平,不只让诗人们能在远游中得到自然山水的慰藉,还能在游历各地的时候,享受到文人生活带来的情趣。杜甫早年壮游齐、赵之地时创作的七律《夜宴左氏庄》中,就描绘了文人间夜宴雅集的场景,并通过诗中颈联“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刻画了古代士人的志趣,即有追求的古代士人必须精研典籍,强身习武,才能居庙堂可治天下,入沙场可卫国家。任伯年1871年取此诗所做的《检书烧烛图》扇,则经由自己的画笔凸显出“检书看剑”中蕴含的文人追求。此作中一宽袖大袍的中年士子席地而坐,身前有短剑数把,最上一把,已出鞘横陈,仿佛刚被主人弹摸过。士人身材魁梧,虽执杯在胸,但炯炯目光仍留连于剑尖。身边凉榻之上,杂置琴书,二个丫环正举烛翻书,当是应主人之命检索他要阅读的书中章节。
在近现代画坛诸位名家中,像任伯年、李可染这样喜欢用唐人诗意作画的名家有很多,张大千、傅抱石、陆俨少等人也值得关注。有意思的是,这些画家大多痴迷于对杜甫诗文的再创作。张大千甚至采用多种画法就某一名篇反复描绘。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叶,他取意杜甫中年所作《望岳》诗,先后绘制了两幅重要作品,其中1934年作《高寻白帝问真原》采用没骨重彩山水,画面疏阔精致,云山飘渺,杂树错落山间,突显出华山的雄奇,富丽堂皇而不失文人气质。而与这幅画的精细谨严不同,1935年作水墨山水《杜陵诗意图》则以恣肆豪放取胜,布局收放有致,笔墨酣畅淋漓,“高寻白帝问真源”的豪气盎然笔端。与青年壮游时所作《望岳》中“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不同,仕途受挫被贬华县的中年杜甫在这首诗中表述了自己的失意与彷徨。虽然华山壮美无比,“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令人意欲攀登,但得不到“仙人九节杖”,让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拄到玉女洗头盆”,只能等到天气转凉快后,再去“高寻白帝问真源”。为了体现探寻“真源”的难度,张大千在两幅画作中,以不同的方式表现了华山险峻。特别是没骨重彩者,其山穿云而上,直刺天空,且峭壁陡峭,看不到可以上山的路径。而在另一幅画作中,虽然有小路通向玉女祠,但在画取横幅不见山顶的状况下,还是让人不知道山有多高,路有多远,所谓“真源”究竟藏在那里。
公元763年,安史之乱的平息,让一贯忧国忧民的杜甫重又获得了好心情,这让他眼中的景致有了不一样的色彩,一日,身在草堂的他推窗望远,只见“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动静相宜,色彩明快,生机勃勃的画面,陶醉了诗人,也经由优美诗句铭记在了历史长河中。在陆俨少先生1991年取此诗意创作的《唐人诗意图》中,这样的美景经由画家高妙的构图,变得更加立体,清新隽永的诗情跃然纸上。陆俨少画作中的云与水个人特色十分鲜明,此作中的近水远云不但烟波浩渺,变化无穷,而且在它们的串联下,近景的翠柳黄鹂、泊岸商船与远景中白雪皑皑的西岭连绵相关,互相呼应,令观者在遍览千里风光之际,既感受到原诗中广阔视角的宏大,又体会到世间万物之美好。在此基础上,陆俨少疏秀流畅,刚柔相济画法与原诗中轻灵畅快美感相互映衬,一种超凡脱俗的审美感觉油然而生。“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与杜甫一样,诗人张继也在安史之乱中饱受磨难,所不同的是,在这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中,他并没有依靠奇幻的想象表达自己情绪,而是铺陈种种孤寂的物象,传递自己的羁旅之思,家国之忧。1944年身在重庆的傅抱石,也陷入了这样的情绪中,离开家乡已经6年,抗战结局仍不明朗,画家心绪一时间与一千年前的诗人产生了共鸣。情之所至,傅抱石执笔画出了属于自己的《月落乌啼霜满天》。画面中,寒霜漫天,落月无光,一棵置于前景的枫树,已干枯的枝杈分割了平静的湖面,也凌乱了游子的思绪。一切都是混沌的,寂寥的,即便是枫树上那几只乌鸦的啼叫也只是为了增加寒意而存在。
画家的心绪不同,对诗意的解读也不一样,还是这首《枫桥夜泊》,在1979年陆俨少取其意创作的《唐人诗意》中,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审美感觉,虽然,描绘的还是深夜中江岸空旷的场景,但却因为构图的舒朗开阔,色彩的多样运用,多了几份意趣,少了几份寂寥,观看这幅画时,心中默念张继的诗篇,甚至会生出入画一游的想法。
虽然大唐盛世的荣光早已消散在历史中,但经由诗歌、绘画等形式保存并延续的文脉,却历久弥新,不曾远离。欣赏取意唐诗的画作,感受不同时代文人在宣纸上碰撞出的火花,体悟高洁的情怀,今人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或许就会找到真正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