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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0岁的邹佩珠和先生留影
1958年邹佩珠做彭雪枫雕像
梅墨生
可爱可敬的邹佩珠师母于5月4日永远地走了。她带走了对艺术的热爱,带走了对李可染先生的热爱,带走了对李可染艺术的热爱,同时也带走了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然而她带走了这一切吗?没有!她把爱都留在了这个世间,她用95年的人生平凡又不平凡地弥撒了她的爱。
我有幸,在30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在北戴河专家疗养院的午后,从市里急急忙忙赶到海淀,一身汗水兴奋地敲开了24号楼的门,为我开门的正是李可染先生的夫人邹佩珠。她清秀的面庞,有神的眼睛,微笑问明了我的身份,便开门让我进屋,说“可染已在等你了”。这是我平生见到师母的第一面,是老人家为我打开了进入李先生身旁的那扇门。然而,30年后的这一日,当我看到师母那平静的面庞时,她已永远睡去。我的伤感无法言说。我在并排躬礼的人中跪地一头,永别了师母。
30年时光流逝,我得以亲近先生的时光很短,只有三四年时光。而30年间,我与师母的缘却不短。每年春节前、中秋节、端午节,只要在京,我都会去看望她老人家。她见面时,或欣或戚、或欢或悲、或安康或不适,都会有那近乎顽皮的一个表情和一声:哦,你来了。几十年来,我已习惯。而每次见面,只要提到可染先生,她都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从李可染而齐白石,而黄宾虹,而徐悲鸿,而林风眠,而国立艺专,而央美……记忆力之好,精神状态之兴奋,逻辑思维之清楚几乎是现代中国画史的“口述历史”。从中我不仅知晓了许多前尘往事,也不乏一些有艺术史价值的历史。个中一些细节,或关键处,她都讲得活灵活现,令人听得入迷。最让人感动的,是她讲述旧事时,对可染先生的拳拳深情与对可染艺术的敬佩挚爱。一次,师母讲到可染先生从外地写生回来,衣着破旧,鞋子破了,头发零乱,她说站在她面前,吓了一跳,哪来了个叫花子?由于在外写生条件艰苦,可染先生竟似一个要饭的乞丐。说到此,师母大笑起来。
一次,师母忽然对我说:你很幸运!我忙问:师母,怎么了?她接着说:老师活着时与你谈话时一谈几小时,与你讲了那么多,还不幸运?我恍然,于是回答:师母,当然啦!我将先生所讲牢记于心——也对先生以高龄身体欠佳却在见面时,往往多挽留我,多给我请益的时间而十分感动。我视此为我的一笔精神财富!师母又说:早年学生来,有事说事,说完事走人。可染没有时间与学生闲聊——他认为浪费人家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可染先生晚年,常有生命的紧迫感,他希望能多做些事,能实现为中国画的发展多尽力。所以,他不仅生活规律有序,还每天静坐练气功,打太极拳。而先生自上世纪40年代初因前妻难产去世而罹患了心脏和高血压病后,却几十年无大碍,除了自身注意外,师母在身旁背后的悉心关爱是不言而喻的。
前几年有一次去探望师母,她情绪不太好。我问师母身体不好吗?她告诉我,刚参加萧淑芳先生追悼会回来。随后像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人活到100岁多不容易啊,萧先生差两个月就100岁了。我赶紧对师母说:师母,依中国传统算法,那萧先生就是100岁了。我还说师母:您身体很好,向百岁进军,没问题的!师母听后一笑,说:好呀。
就在乙未年春节前,我要回老家河北陪母亲过年了,临行去提前为师母拜年。因为感冒刚出院,师母躺在床上。当年可染先生用过的大床三分之二都是书和画册。师母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两个小时的谈话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让照顾她的周老师为我拍照留念。临告别时,师母一定让家人给我装上摆在她床头的三个红色布羊,并说:“明年羊年了,三羊开泰”。我心里感动着师母的细心与慈爱。临别,我祝福师母健康平安。师母说:年后来教我六字诀。(道家和密宗均有六字诀咒,我曾与先生夫妇提过)我答应,好。但年后一直在忙,还未及去探望师母,兑现前言。师母去世前几天,我还与内人言及要抽空去师母家,不想,4个月不到的这次相见,竟成永诀。
师母在生活上节简朴素,但却与子女一起慷慨大方地把家藏可染先生的书画数百件捐给了国家——北京画院。每次活动、公开场合见到师母,她都是笑容可掬,情绪饱满、声音洪亮,发言十分感人。老人家有一颗火热的艺术家之心。然而,这颗心终于累了,她去天堂陪伴先生去了。伤感的5月4日子夜,撰挽联曰:
才能出类拔萃寿至耄耋一生甘隐先生后;
风范平易近人心最慷慨大气流芳艺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