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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简介
朱建忠 1954年生于江苏南通市。1982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一级美术师,江苏省南通市书法国画研究院画师。
张彦远曾经这样描绘过当时了不起的画家张璪:“唐张璪员外画山水松石名重于世。尤于画松,特出意象,能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干。势凌风雨,气傲烟霞。”
这一段评语让我对当代画家朱建忠的作品有了历史谱系学的理解,似乎张璪就是他的前生!在山水画刚刚兴起的唐代,只要一根松枝,或生润或枯干,就可以势凌风雨,气傲烟霞,那一个当代的画家,如果也仅仅凭借一株老松,如何表达自己当代性的个性与气格?还具有绘画的逸格?
朱建忠的画面,很多时候就是一株老松,伴以一块孤石,或一座空亭,但显然并非就是具象可见的一株孤松而已,尽管画面上一般确实只有一棵孤松屹立着,或挺立,或斜倚,带着细谨的针叶,这株松也并非道德的象征,而是有其“气骨”与“逸思”,其“格高”而“古雅”的情调一下子就迷住我们,但就其自身而言,其整个身躯似乎保持着所有毛孔的警觉,但又异常安静自在。
一棵松为何被孤立出来?并成为绘画的对象?足以让水墨获得新的格韵?朱建忠的单一(时常仅仅一棵松)与单色的绘画(青绿设色),如此简约,可以给当代水墨什么样的启发?
传统绘画离不开儒释道的自然观:儒家是以梅兰竹菊,还有松柏来象征君子的德行,不是以人格为道训,而是以自然之性为人格,但当代如何继承这个谱系?过于写实的程式化缺乏现代性,过于表现主义写意笔法则缺乏古意。道家是以自然的丘壑,所谓虚化若谷传达自然的气度,但当代如何转换这个丘壑的虚空?佛教则是以禅宗的简化,经过极简主义与中国极多主义的书写之后,如何与自然再次相关?极简主义与极多主义的问题是丧失了自然性,如果回到自然性又如何再次抽象简化?
这三种精神如何当代转化是深深浸淫在传统之中的艺术家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中国文化要重写现代性,就是重建独一有限的个体与自然永恒之间的新联系,朱建忠的孤松无论是在艺术上、生命形态上,还是哲学意涵上,都值得我们思考,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内心沉思与冥想的对象。
早期1990年代的作品上,朱建忠还是继承了传统山水画的古意与笔致,以一老翁枯坐天地之间,或一古松为伴,或一空亭为候,或一孤石为语,有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高逸意境,笔墨异常精致细腻,一笔不苟,纤毫毕现,只有内心沉静之人才有此笔力,青绿设色婉丽秀雅,宛若唐宋古意重现。朱建忠保留了古典的诗意与色感,当代水墨如果丧失了此自然的诗意与色晕将丧失内在的深远,我们在2008年和2009年名为《日色冷青松》和《日斜树影低》作品上隐约感受到了朱建忠最为内在的艺术知觉,画家所画其实已非一棵棵古松了,他画出的是自然内在的色调:日色——冷——青松,日斜——树影——低,我几乎要说,这才是中国山水画真正的精义与奥秘,如同王维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日光重深的虚影与自然沉积的厚度叠加起来,形成了微晕的色调,是一种冷感或者消逝之后的余影,一种其实并非现存就有的景色,而是一种心境投射所朦胧觉察到的诗意色晕,有着淡淡的哀愁但都含蓄在笔墨一枝一叶的喃喃低语中。这也是为何朱建忠最后能够让画面仅仅剩下一株孤松,因为它身上聚集了艳霞,凝缩了沧桑,它是一颗古心的遥想,一颗孤心的见证,诗意隽永,格高思逸。
现代性离开了孤立的独一性是不可能的,只有重新归一,回到“道生一”的本根上再次开始,不过这不再是传统的君子人格,而是现代性的孤独个体,一个现代性的独一者如何通过自己的艺术重建与自然的普遍性关系?
这就是朱建忠为何单单只画一棵树,当然有时候也有两株松,就是一种陪伴,越是到后来,越是只剩下一株孤松,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一株老松见证世界的存在,这孤绝之“一”,此独一乃是树立与挺立的一,它是具有现代性品格的主体,但并非人类主体的象征,而是以自然为主体,是把个体还原到自然的形态上,而非相反,艺术家要通过这个独一体重建与世界的深度关系,见证世界的存在,绘画之为绘画,在当代,乃是见证自然本身的存在,把个体寄托在自然自身的存在上。让我们一一道来这个独一体艺术形象的细枝末节。
其一,这是一棵树,一棵自然的松树,有着写实的样貌,但其实并非写实,其装饰性的针叶异常严整,如同宋代针叶的古法,有着造型的严格性,但并非纯粹写实,而是画出其内在的细密感,自身的坚实性,关节转折处的遒劲与柔韧。只是一株,几乎不画两株,这个独立与孤立,在画面中央,异常显眼,吸引我们观众的所有注意力,聚焦所有视线,以消除干扰,这是一种内聚力的体现,视觉乃是凝视(gaze),因为画家画出了松之内在的气秉与气格,足以打动我们。
其二,这棵松并没有背景,是孤立在那里的,是悬空的,很多时候也不画出树根或者土壤,似乎是凭空而来的,是孤悬在天地之间的。但是仔细观察背景,这个独一性的孤松化身面对的是漆黑的背景,异常深沉的黑色,斑驳喘息的黑色,似乎它是从黑色深渊中拔出来的,但并没有抱怨,一旦这颗孤松本身也如同背景漆黑般深沉,似乎携带着深渊的气息,突显苍凉与悲壮。这黑色的背景并非一定要赋予伦理与情感的意蕴,它可以就是色感本身的存在,黑色并非黑色,而是在反复积染中抵达玄暗,要达到如此的黑色,需要艺术家反复不断积染,所谓“笔墨积微,真思卓然”,这也是荆浩在《笔记法》中评价张璪的话语,想必朱建忠对此了然于心,几十年在南方小城的精研笔墨,苦心孤诣,背景的浑厚与斑驳的陈迹,让现代性的个体保留了远古的文化记忆,离开了此苍茫的背景,现代性将显得贫乏。
其三,接近或远离我们,这棵树就屹立在世界的边缘,与我们如此接近但又如此遥远,它来自于自然,但其实生长于我们心中,它的土壤是我们的心灵,是我们的目光在培育它,它需要的是专注而深情的目光的浇注。中国绘画不同于西方,不是绘画自身发出光芒给予我们力量,而是绘画在要求我们给予关注(regard),要求读者的阅读(reading),准备自己的心情,并且净化自己的情愫。绘画仅仅提供一个对象,让我们的心可以在宇宙之间发生共感,朱建忠的孤松建构的是一个当代的心景,只有心灵的目光可以感受到它的灼热与内聚力。
其四,这棵孤松,经过了极简主义的简化,就是一棵松,有着这样那样放大与缩小的形态,但仅仅是一棵松,不再是一棵松的“单名”,而是一种“通名”,即并非仅仅是松树,而是所有树,是一般性本身,甚至也并非树,而是一个生命屹立在那里。朱建忠自己一幅名为《长为象外人》的作品已经宣告了内心的意旨:不落入具体的名相与形象,树非树,人非人,古松或孤松都是生命的短暂投影,生命都是时间的存在,孤松与枯石在那里默语,是见证生命带来的气息,就足以忘怀。山水画的至高境界乃是遗忘的艺术,一株松孤立在那里,承受背景的虚空,承受世界的虚无,承受世界的孤独,这是一个生命承受者的象征,并非一棵松而已。朱建忠一幅作品的名称就是《虚空为四邻》,它聚集的乃是天地氤氲之气,默运而复生。
其五,这棵松,在画家笔下,有时候也会设色,尤其是青绿色,整个画面就更为接近一幅高古山水画的局部,或者条屏的方式,宛若壁画。或者伴以一坐空房,整个古代山水画以一种极度单纯但典雅的方式显现出来。
其六,这棵树,这个独一的生命体,其实并不孤傲,没有傲气,甚至也没有傲骨,而是美的化身,是天地见证的一个奇迹,如此古老又如此青春,尤其在青绿设色作品上,苍秀俱在。画家并没有刻意给予它道德的崇高象征,也没用赋予它伦理的负担,而仅仅是呈现其美感,这棵松是美感的化身,无论是枝干的老辣,还是针叶的细腻,还是整个画面墨色的沉古,尤其是反复耐心罩染,但又不染一丝尘埃之气,又哪里来的傲然?但却以其深沉凝聚了烟霞,世俗是沉浊的,孤松并不与之对话,它仅仅聚集世界之空茫。
这孤松孤独而优雅,深黑又绿秀,以其朦胧的诗意守护悲伤的现世,朱建忠的作品就以其独一无二的孤松形象语言,接续古典文人的至深情致,让一个当代个体的生命傲立于俗世尘凡,把水墨的深沉与设色的古丽,古意的悠远与当代的关切,完美结合起来,值得我们持久地注目。(作者 夏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