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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适逢关良诞辰115周年,北京、上海两地前不久先后举办关良画作展览,尤以北京画院美术馆的展览引起较大反响。日前,关良之子,已经83岁高龄的关汉兴在上海家中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他告诉记者:“父亲的画在当时一直是受争议的,能理解的人不多……现在,世人对我父亲的画那么重视,这是认可了我父亲的艺术成就。”
关良(1900-1986)是中国近现代画坛风格独特的艺术大家与艺术教育家,他是最早将西方现代派的绘画理念引入传统水墨画的画家,其水墨戏剧人物画独树一帜,用笔简拙,质朴平易,极富笔趣,影响也最大。
今年适逢关良诞辰115周年,北京、上海两地前不久先后举办关良画作展览,尤以北京画院美术馆的展览引起巨大反响。日前,关良唯一的儿子,已经83岁高龄的关汉兴在上海家中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回忆其父的生平及艺术创作。
关汉兴话不多,总是微笑着,面容清癯、身形高瘦,与晚年的关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回忆起父亲,他不无遗憾地说,他在年轻时并未遵照父亲的期望从艺,而是选择了土木工程专业,走上了与其父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然而,艺术的基因显然是顽强的——前几年从美国回沪定居后,八旬之龄的关汉兴也画起了油画。在上海的家中,悬挂的几幅油画静物都是他的近作,其中有着鲜明的印象派以及凡·高等大家的影子。
关汉兴说,父亲原本是教授西画,受“野兽派”影响较深,后来转而创作戏曲人物画,并一路坚持下来,算是最早画戏曲人物画的艺术家,也影响了不少后来者。他的画在当时一直是受争议的,能理解的人不多。李苦禅曾形容他的画是“得意忘形”,上世纪80年代,香港画家方召麟曾言,“关良的画要三十年后才会受到认可——她说这话的时候是上世纪80年代,而今正好三十年。现在,世人对我父亲的画那么重视,我也很高兴,这是认可了我父亲的艺术成就。”关汉兴说。
关良,字良公。1900年生于广东番禺, 1917年赴日本学习油画,1923年回国,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参加过北伐战争,任政治部艺术股长,1930-1940年代辗转于广州、上海、重庆等地的艺术院校任教,并于名山大川旅行写生,长于中国画、油画。曾任浙江美术学院教授、上海中国画院画师。著《关良艺事随谈》、《关良回忆录》。出版《关良京戏人物水墨画》、《关良油画集》等。
“父亲晚年一直坚持画水墨人物画”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关老师你好,我知道晚年关良先生的很多活动都是你陪侍在侧,包括到中国香港、美国展览,今年是你父亲诞辰115周年,中华艺术宫之前设有你父亲专门的展厅,北京上海两地近期都有关良先生的画展展出,北京画院的展览更成为艺术界热议的话题,反响很大,我想先请你回忆一下你父亲晚年的生活状态?
关汉兴:我父亲80岁时候身体还可以,1984年到美国展览,去了大概八九个月回来, 身体不好,检查出来是肺癌,刚开始有一点咳嗽,都没有查出来,有一次外面回来后发烧了,带到中山医院住院,后来就没回来过。
艺术评论:他在晚年一直坚持作画么?大致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关汉兴:我父亲晚年生活其实很简朴,话也不多。我母亲身体不好,因为抗战时,我父亲去了内地,我和我姐姐都由我母亲一个人带着,蛮辛苦的。我爸爸回来之后知道我妈妈身体不好,很照顾我母亲,不愿意因为一些生活琐事打扰我母亲。他每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就到书房写字、画画,我们也不去打扰他。下午稍微休息。一天可以画上一两幅的水墨画,他画画很快的,油画倒是不怎么画了。
艺术评论:你们当时住在哪里?
关汉兴:当时我们住在上海市区建国西路一栋三层楼的新式里弄房,房子现在还留在那里,有200多平方米,现在空关着。
艺术评论:故居其实也可以辟为关良纪念馆,作为关良生平展示、研究基地,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吗?
关汉兴:我们本来也想做故居纪念馆,但是年纪大了,没精力,做成纪念馆的话,还是要有人力去维护。广东东莞以前祖上有个祠堂,在番禺那边,就在做关良作品的展示。
艺术评论:关良先生在1981年前后在香港办过油画、水墨画展,当时你一直陪同,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关汉兴:我都去的,我母亲也在。1981年前后,是香港中文大学邀请父亲去香港举办油画、水墨画展览。不过他们租的楼分两个地方,前一个星期在一个地方,后一个星期在另外一个地方。父亲在香港中文大学讲学,碰到老朋友林风眠,还有摄影家简庆福,他们都来参加我父亲的开幕式,父亲与林风眠关系很好,聊得很开心。我们到美国去时,还住在简庆福在旧金山的家中。
艺术评论:你父亲作画、办展览,你一直跟随在侧,有没有对他的创作印象特别深刻的?
关汉兴:印象深的是1980年代我父亲在上海华侨饭店画的《太白醉酒》,这是他所有绘画作品中最大的一张,一个墙面全都是,画了一个多月,这幅画现在应该还在华侨饭店吧。他在上海大厦也画过一幅画——《贵妃醉酒》,是他80岁过生日时在那边作画,后来从上海大厦撤下来,在拍卖市场上我曾看到过。
“独树一帜画戏曲,三十年后受认可”
艺术评论:关良先生在美专一直教授油画,也画过很多油画,但他最爱的还是水墨戏曲人物画吧?
关汉兴:对。他本来是西画教授,在杭州国立艺专、上海美专都上过课。他喜欢戏曲嘛,凡是有朋友送戏票来他一定会去的,有时候我陪他去,每次去看戏都要带一本速写本,边看边写。在杭州时他自己也演过《捉放曹》,在里边演一个角色,扮相也很好,自己也唱。他喜欢拉二胡,跟很多戏曲家都很熟悉,盖叫天 、梅兰芳都认识,还有其他的地方戏也都要去听,比如昆曲、越剧等,他都喜欢的。
艺术评论:他看完戏回来会对表演做一番评价么?
关汉兴:没有,他就管自己画画,平时话也不多,他性格很安静,是个纯粹的艺术家。
艺术评论:这与他画中的简静风格也相似。他跟你们家人会不会话多一点?
关汉兴:话也不多,我上学后不跟他学画,他对我有点意见。我后来自己选择了土木工程专业。其实之前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画一些油画,但水墨画我画不像。我们一家人都不学艺术,我姐姐也不学艺术,她在圣约翰大学读的书。
艺术评论:你对你父亲的艺术追求有没有发生过认识上的变化?比如年轻时理解他的艺术吗?
关汉兴:我今年83岁了,一开始不懂他,不理解他,觉得他是画西画的,怎么老画水墨画,画戏曲人物?后来李苦禅对我父亲讲过,“你是得意忘形”,说我父亲的画是得其意忘其形,他们一起到民主德国的,展览在民主德国反响热烈,出版的画册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艺术评论: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你父亲就开始画戏曲人物画了。
关汉兴:是的,他一直喜欢戏曲。我小时候记得上海大新公司(现在的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辟过一个区域专门展出我父亲的画,那时我才十几岁,不过那个时候还是油画比较多,受野兽派影响比较大。
艺术评论:你什么时候真正认识到你父亲的艺术价值? 关汉兴:小时候墙上挂着西画多,后来画水墨戏曲,他画水墨戏曲开始得也挺早的,后来郭老郭沫若鼓励他,人家不理解,郭沫若理解他,写文章支持,所以他坚持下来。他以前跟年轻一辈也说,“人要走自己的道路,不要跟别人学,要自己有独创的精神,他一直跟那些年轻的来访的学生讲的。”
他是第一个画戏曲人物的艺术家,其他人没这样画,后来高马得、韩羽都受到我父亲的影响,包括现在画戏曲人物的更多了,比如还有专门的中国戏曲画人物学会,每年都有展览。
他在杭州同黄宾虹住在一起,他最佩服的还是黄宾虹。
艺术评论:他的回忆录好像记载了第一次见黄宾虹展览,那种对质朴内美的追求对他触动很大。
关汉兴:父亲的画室里唯独挂了黄宾虹的画,那个时候黄宾虹的画其实也得不到人们认可,父亲的画也一直有争议,黄宾虹预言世人对他的画要“五十年后才会认识”,父亲的想法与黄宾虹是一样的。香港画家方召麟在香港看我父亲画展时,曾经说过,“关良的画都要三十年以后才受认可”,现在真的三十年了。
艺术评论:其实之前就有很多大家认可,唐云先生就曾说:“关良先生是黄宾虹、齐白石之后最有独创力的大画家之一。”不过这几年,关良先生确实受到较多关注。
关汉兴:是的。
艺术评论:他晚年也画油画么?
关汉兴:他晚年油画画得很少。他吸收了野兽派技法,受马蒂斯影响。他不收徒弟的,他跟别人说你不要学我,学得一样不好的,要自己创造,所以他的油画同水墨画都是不大有人学。跟他朋友关系有,真正师徒关系没有,就是有些艺术方面可以讲,我父亲平时不怎么讲话,讲到艺术就滔滔不绝。
影响最大的是低调简朴严格
艺术评论:建国以后有很多政治风波,比如“文革”等,关良先生也受到过不少冲击,听说当时你父亲也毁过一些画?
关汉兴:当然是有的。有很多画好的作品都毁掉了,京剧都是帝王将相,是“四旧”,都不能留的。有一次杭州来人,让他去杭州国立艺专参加学习,呆了半年。“文革”期间,是我帮我父亲把画面中间的人挖掉,或者泡在水里,毁掉了起码几百张人物画。后来也画一些样板戏人物,像《红灯记》。
艺术评论:“文革”结束的1976年,他一时兴起画了一幅《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表达内心的喜悦。
关汉兴:四人帮粉碎之后,又可以进行艺术创作了,父亲很是高兴,是一个晚上创作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叶圣陶先生后来还题了诗。
艺术评论:你刚才讲到你父亲晚年生活简朴,为人也低调,除了这些,他对你影响最大的还有什么?
关汉兴:他很简朴,对我们要求很严格,话不多,对我母亲很尊重、很照顾,他自己有不舒服也不大去惊动我母亲,自己非常吃得起苦。这对我影响都很大。
艺术评论:你父亲有留下一些纪念给你们么,比如画作、手稿、书信等?
关汉兴:有一些,我姐姐和我分了一下,以前有七八十幅,现在留下没多少了,齐白石送给我父亲的那幅蟹图还留着。父亲去世三十年了,很多东西都没有了。1990年代的时候,大陆对艺术市场还没有概念,当时台湾的一家画廊就托朋友找上门来过,拿走了不少画。他们过来上海把名家后代一个个找过来,有人介绍到我这里来。当时给他们的价格很便宜,现在看,近似于送给他们。
艺术评论:你对你父亲的研究纪念有什么想法或建议么?
关汉兴:社会上的纪念活动我都挺支持,北京画院此次举办关良的纪念展览,也派人来到过我家里,带了底稿过来让我帮忙看,问画作有没有问题,我看了基本都没什么问题。大家对我父亲的画那么重视,我也很高兴,这是认可了我父亲的艺术成就。(顾村言 陈若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