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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中央美术学院的时候,恰好徐悲鸿先生正贯彻他一个主张:所有的教授讲师都画一画素描,进行得认真。冬天还没有过,画室里生着大煤炉子。一位男裸体模 特儿或女模特儿,老的和年轻的,轮流坐在我们的画室里。徐悲鸿先生由夫人陪着来看我们作业。我的天!他那时候才57岁,比我今天小多了。不久,他就逝世 了。我们几个年轻的教师轮流在大礼堂为他守灵,夫人悲哀得令人战栗,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悲鸿先生穿着蓝灰长袍子,很潇洒而朴素,一种天生的自豪感。在他的学生心目中有十足的威望,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他把学院当作他的家,有什么 得意的东西就往“家”里搬。U字楼中间有棵紫藤花是他亲手栽植的,好像现在还残破地活着。人们恐怕已经忘记把她和主人联系起来思想了,把她当作一株纯粹的 “植物”了。生活中,成为“纯粹”的动物、植物、矿物,都不好;尤其是概念化了的“人”,没有名字、失掉性格,终于为人忘却,真可怕!
一次他来看素描,我站起来,他坐在我的板凳上,从容而亲切地告诉我:“靠里的脚踝骨比外边的高。”我第一次听到那么认真对待“结构”的关照,我虔诚地道谢。还谈了一些零碎的事,问我的家,我的这个那个……
这是我和悲鸿先生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接触,不觉得什么宝贵。深深地遗憾是,他的学生、熟人们提起他的许多妙处,文化知识和趣味的广 博,待人的温暖,都没等我有机会去体会。作为有趣的人常为受惠者津津乐道,却一篇形诸文字的东西都没有。人们那么深情地悼念他,却忘了对他用“人”的方式 来纪念。
就是为我改善素描的这一次,模特儿是个裸体的70多岁的老头儿。这老头长髯,近干瘦,精神爽朗,尤其是他脸上的红苹果特别惹人好感。老人知道坐在对面说话的是徐悲鸿,有几分紧张。当徐先生说他像个希腊神话中的酒仙时,老头儿摸摸胡子呵呵笑起来。
“老人家,你高寿了呀?……请坐,请坐,不要客气,不要站起来……”徐问。
“好!好!74了,你家!74了……”
“喔!湖北人。您以前干什么活计的呀?”
“厨子!大厨房的厨子。你家!”
“喔!厨房大师傅啊!了不得!那您能办什么酒席呀?”
老头儿眼睛一亮,从容地说:“办酒席不难;难的是炒青菜!”
徐悲鸿听了这句话,肃坐起来。
“耶!老人家呀!你这句话说得好呀!简直是‘近乎道矣’!是呀!炒青菜才是真功夫。这和素描、速写一样嘛!是不是?……”
他真是个做学问、用功夫的人。他多聪明!一个勤奋、敏于反应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