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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涛作品:《三一图》
单正平
“学贵心悟,守旧无功。”这是孙伯涛先生颇为欣赏的座右铭言。中国画创作要想有大气象、大创造,天赋才具固然重要,但身后的传统文化艺术素养也绝不可稍缺。这一点,似乎是中国画不同于其他画种的根本性要求。对于当代中国画画家来说,文化艺术素养当然不能仅限于中国古代传统;倘若他对当代世界的哲学、艺术没有相当的研究吸收消化,便不能算作有完整的修养,便只能为古人所藩篱,用新纸鲜墨重复前人,延续已有的技法、意境,而不能有大创造。
虽然孙伯涛先生仍然用的是宣纸毛笔墨,画的仍是毫不新奇的马与人,但《三一图》给我的感觉,绝不是读许多缺乏创意的国画时那种熟及生厌的麻木。他讲究笔墨,但不玩弄笔墨。他追求整体效果,但不粗疏草率。整幅画却有沉着博大、雄浑壮阔的气象,确能给人新鲜有力的震荡冲击---不但是视觉上的,也是心灵中的。
画的是三人三马。人马相衬,大体对称又各有变化。马虚人实,马肥人瘦,马暖人冷,马相呼应依偎而人各孤立疏离。画马墨淡而笔舒,写人墨浓而笔挫,造成马体畅扬而人形沉顿的强烈对比效果。造型总体呈椭圆,浑然大块中极尽曲折变化,而且节奏鲜明,韵律盎然。细细读去,写意的神韵,变形的意趣和装饰性的拙味,融为一体;素朴自然中流溢着高贵典雅的古风和焦灼痛苦的现代气息。
伯涛先生数十年研画汉马深有心得,他把不同地区汉画石、汉画像石的艺术特征融于一炉,山东的质朴厚重,河南的雄健壮实,四川的精巧俊爽,陕西的深沉豪放,在他的汉马作品中统一而形成了博大雄峻,飞动扬厉的新风格,他先前所作汉马,造型精劲而不失粗犷之美,用笔简炼而处处皆有灵动刚劲之味。《三一图》所画三马,在此基础上又多了几分安详宁和之美,而体态的丰腴则为前所未有,颇有点唐马的韵味。如果说他的汉马表现的主要还是汉代艺术精神,那么《三一图》中的马已经不再囿于某一个具体时代的审美风范,固而也就更具有创意了。追风八千里的骏马和伏枥老骥原本是两种不同境界,但对于中国人(当然也包括伯涛先生)来说,后者似乎更有深味。心平气和地承认世事人生的种种缺憾,然而绝不因此而放弃奋斗追求,这恐怕是当代中国艺术家特有的心态。你看画中的马,虽为有奋蹄奔驰之态,但那高高挺起的胸,低迴四顾的头,分明有傲视芸芸,龙吟虎啸般的吼声将要发出。
孙伯涛作品:《三一图》(局部)
但是人呢?黝黑精瘦,低胯长腰,引颈歪头,双臂曲垂,这种奇特的造型很有点漫画的味道,让人联想到茫然自大、滑稽可笑的阿Q的神态。很显然,人的神情和马的精神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趣的是,三个人的头,伯涛先生几乎一笔勾涂而成,脚丫子却画得很精细,这种反讽式的笔墨配置,传达出十足的现代艺术味道。伯涛先生专攻油画,具有极坚实的写实功底,所以他的人物造型虽然大胆夸张变形,仍然处处是人的特征、人的味道,毫无矫揉造作,走火入魔式的畸形扭曲,当然也没有一味像古人那样,把人画得弓腰驼背,团身缩首,一派病态。
孙伯涛先生不信宗教意义上的神,却相信艺术的神。宗教之神可以满足现世人生的精神饥渴,使人有所寄托,有所希望,艺术之神则是艺术家抒愤写情、卓然独立于芸芸浊世中的心灵支柱。尽管中国文化中不曾有像希腊那样分工明确的艺术保护神,但中国艺术家历来都是把艺术当做人生本身来实践,把人生当做艺术来体味的,因而即使他们没有宗教信仰,也仍然能为精神的安身立命找到立足点,能在如玉壶的胸中产出一个祭放艺神排位的灵台,抱纯守真而又寂寞空落,情有所寄而又不肯言说。他们在游戏式的笔墨中陶然怡然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为艺术找寻更深广的蕴含,而不致使之沦为满足个人精神愉悦的奴婢工具。真正的艺术家和艺术本身是平等的,他既不膜拜艺术,也不玩弄艺术。艺术是一个天使般的情人,而不是可以随便猥亵的妓女。正因为如此,在抒情的画面上题写“言志”的文字,就成为必要而且重要的一件事。
孙伯涛作品:《三一图》(题字)
《三一图》的题字,比较明确的告诉读者,作者要以具象的人马,表达最为抽象的“三一”。孙伯涛先生在画上题写了老子宇宙本体论的“三一”、佛学认识论的“三一”和中国历史中神学意义的“三一”(原题字附文后,请参阅)。这无疑给画本身提供了一个极其巨大的文化背景,在具象的造型与抽象的“三一”之间形成了任由读者骋思驰想的空域,而三人三马的造型因此也超出形式、笔墨之美而具有了非常丰富的内涵。
“三一”这个数字关系几乎体现在中国文化的各个层次、各个方面。除了孙伯涛先生提及的,我们还可以联想出无数个三与一:儒道佛“三清化一气”成为整体性的中国精神哲学,君臣民三级相依成为数千年一以贯之的政治结构,君臣、父子、夫妻这三纲构成根本的人伦关系,康有为以“三世说”(据乱世、升平世、大同世)概括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毛泽东用三个世界的理论划分当代世界的政治格局,诗书画三体合一形成中国艺术的灵魂,风雅颂三类统一为中国诗学的基本类型原则,赋比兴三者并用则是中国抒情艺术的基本方法……这只是荦荦大端者。在中国文化及政治生活中,三作为一个概括事务的数则几乎无所不在。三字经、岁寒三友、约法三章、三大纪律、三面红旗、三突出创作原则、老三篇、三名三高、党员三人以上可以成立支部、抗战胜利仰仗三大法宝、打败国民党是三大战役、皇帝老婆称三宫、殿宇建筑讲三进、三个和尚没水吃、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可以无限的罗列用三概括的文化现象。在这里,是事物常以三这个数出现,还是人们形成了用三概括事物的思维习惯?恐怕两者都有。也许,老子天地人三位一体宇宙本体论与佛教三乘说的认识论有某种神秘的对应?而且,中国最重要的典籍《易经》那些卦象,也几乎全是三与一的变化组合。学者们研究数千年,至今众说纷纭,或说是原始文字,或称龙马图文,或断定为男根女阴,或视为算筹,还有人说是土块,更有人说是绳结。这还是以科学态度研究的结论。翻翻《易经》研究著作,你简直可以认定这个简单的三一就包罗了大千世界。这究竟是古人的智慧创造还是后人的想象附会?真是说不清。
然而艺术是一个澄明的世界。三人三马,你可以说它们有无限丰富的象征意味,但人还是人,马还是马。他们呈现给读者的,只是自身的美。我们也许大可不必理会那一段深奥的文字,直观人与马,正如我们大可不必理会种种学说理论,直观人生一样。艺术和人生的道理,在根本上原是相通的。在直觉完成的简洁澄明中,自然地包孕万千气象、奥理玄机,这也许是孙伯涛先生《三一图》的初衷。
(作者:单正平,海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文艺学学科带头人,文艺理论教研室主任 )
孙伯涛
孙伯涛简介
孙伯涛名振海字伯涛,以字行,山东临清人上世纪40年生于济南。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天津画院画家。少年时从张茂材、关友声、黑白龙、金棻诸先生学习诗、文、书、画。1957年关先生荐从李苦禅先生习画。1962年中央美院附中毕业并留校。先后幸从叶浅予、赵友萍、孙滋溪、杜健、卢沉等先生学习中西绘画,可谓多师承学。1963年聘为山东省博物馆展览并复制“汉武梁祠画像石”。1964年召回校,亲侍参助叶浅予先生为人大礼堂绘“高原之春”一画,先生并亲授之学,豁然贯通,所得非浅终身受用。
1963年始由于复制汉画像石而钟情于汉代艺术,数十年孜孜矻矻,艰苦探求,终于上世纪70年代以标格的“汉马”、 “汉鸡”系列脱颖而出。世多赞为“孙氏符号”。
历年坚持深入生活,注重写生,耽学不倦、勤于动笔。拙作有“风在吼马在叫”、“平凡岗位”、“三一图”、“得失图”、“九方皋”、“春月”、“双栖”、“汉马系列”、“汉鸡系列”、“老子”、“天门奇观”、“陆游诗意”等。画作崇尚发明创造。追求广度与深度相埒。并持倡现代绘画应具“一、时代性;二、民族性;三、诗之意境”之说。
喜研金石学。书学六朝。治学恃“务严务深”主张 “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出版、发表有《两汉刻石碑额》、《试论泰山经石峪书法特点》、《邹县四山摩崖》、《趵突泉、华不注及其他》、《大师与反画》等论文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