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本张怿伯的《镇江沦陷记》手稿,在2007年拍卖中拍出107万的高价,创下了抗战史料拍卖成交的最高纪录。
当年张怿伯为发行《镇江沦陷记》制作的邮递宣传单,上写:“……镇江沦陷情形,日寇暴行事实,请阅此书,奉送阅看,不取代价……”。 张怿伯留下的数本纪实性书稿。
镇江市档案馆珍藏着一部真实记载日军侵华暴行的珍贵史料——《镇江沦陷记》,它是七十多年前,年过半百的镇江企业家张怿伯目睹了日寇奸淫烧杀的暴行后真实记录下来的。当年他冒着生命危险自费印刷4000册,免费寄往全国各地。目前所知,此书留存于世的仅剩两本。《镇江沦陷记》的手稿经过三次拍卖,价格达到107万元,创中国抗战史料拍卖的最高成交记录,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他曾在北洋海军“海琛号”巡洋舰任电台台长,还曾秘密策划领导过北洋海军起义,为辛亥革命做出过贡献。离开政界后发展实业。他写下的《镇江沦陷记》成为记录日军侵华罪行的珍贵史料。
什么样的书
宽96毫米,长170毫米,在黄色牛皮纸做的封面上,用正楷写着“镇江沦陷记”五个大字,封面上没有作者的名字,也没有标明出版社。
四五万字,记下惨绝人寰的日军屠城罪行
这本书没有版权页,反倒在插页中有“欢迎转载翻印”的标语。
书中虽然只有四五万字,但是看后却让心灵为之震撼。扬子晚报记者在这本书中看到,这是一本中国人民遭受日军烧杀抢掠的血泪记录。书中记载,日军杀到镇江后立即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城,而这些罪行,作者分门别类地记录了所在公司及居家附近发生的“一地方一时间”的日军烧杀淫掠的暴行。“敌人入境之第二天(12月9日)大早起,即有无数敌兵,分头到全城各处家家户户去冲门,冲不开的,立即用斧头劈,凿子斫;遇到门板厚,门杠牢或是门上包铁皮的,一时不易冲破,就在门上挖一个大窟窿,就窟窿处顺势劈下……”
日军会挖地三尺,将百姓家中藏得严密的有价值之物全部劫掠,一进门,就将床上枕头被褥席卷而去,皮袍大衣同时被抢劫一空,甚至百姓身上穿的毛绒衫也被剥下攫去,米面油糖更不必说,有时掠不到称心之物就杀人泄愤。
最触目惊心的是作者笔下记录的日军各种奸淫罪行。“自从日寇到镇第二日起,镇江妇女处境,无异人间地狱,所受苦难,罄竹难书,实为国家社会永不能忘之惨痛纪念。”当时环境险恶,无处逃生,镇上有位母亲,家有17岁和15岁女儿,日军一次次来轮奸两个少女,母亲不忍见女儿遭遇敌寇荼毒,迫令俩女儿自尽,先喝煤油,后喝烧酒,肚子发烧满地打滚受尽痛苦仍未死,又听见日军敲门,于是含泪用绳子将她们勒毙……
书中的血泪记录,都是张怿伯对日本强盗血腥罪行的控诉,也是号召中国人民奋起斗争,绝不屈服的战斗檄文,他痛心疾首地号召同胞:“国仇家恨,永志不忘!”
什么样的作者
离开政界后的张怿伯发展实业,为抵制日货,创办公司生产蚊香和蛤油,产品红极一时。镇江沦陷时,他留守了80天。
他是民族企业家,镇江沦陷后留守了80天
在档案馆档案资料中,记者看到了张怿伯的外孙女徐希嵋的回忆文章。她说道,1997年,当舆论界在为“尘封了60年”的德国人的《拉贝日记》终获出版一事广泛宣传时,自己曾遗憾,怎么没有中国人的日记纪实文章呢?那时还不知道外祖父早在1938年就一笔笔记下了日军的暴行,留下铁证。
《镇江沦陷记》称得上东方的《拉贝日记》,真实记录了当年张怿伯的“身之所历,足之所至,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在爱国志士张怿伯看来,写下这些只是作为炎黄子孙理应恪守的天职。
记者在档案资料中了解到张怿伯当时写这本书背后的故事。张怿伯1884年出生在苏北樊川镇,他曾在南京电报局工作,因业务熟练被派往北京意大利公使馆学习无线电,学成后到北洋海军“海琛号”巡洋舰任电台台长。1911年,张怿伯曾秘密策划领导过北洋海军起义,对辛亥革命的成功做出过贡献。离开政界后发展实业,为抵制日货,创办公司生产蚊香和蛤油(南方民间所称的“歪歪油”),成为红极一时的名牌产品。
正当公司蒸蒸日上时,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张怿伯经过反复斟酌,将儿女送往后方,自己留守工厂。12月8日镇江沦陷,张怿伯从敌人枪弹下逃生,经历了日军的暴行。在留守镇江80天后,由于沦陷前存的食物都被敌人抢去,且工人受够了惊吓,张怿伯为此也离开了镇江。回到了苏北祖籍樊川镇后,张怿伯决心向公众揭露日军暴行,于是便实录了沦陷时的情景,写成《镇江沦陷记》。
1942年,局势稍稳,张怿伯便返回镇江,继续工厂生产。张怿伯老先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去世。
出书历经艰难
张怿伯将书稿寄往重庆请求出版,国民政府认为,书中有关军队遗弃伤兵等情况有损军队形象,要求删改。张怿伯不愿接受……
出版遇阻,自费印赠,一度引来日军搜查
根据张怿伯的朋友嵇钧生所写的回忆文章,1938年4月底,书写成后,张怿伯将书稿寄往重庆,请求出版,但是国民政府相关审查机关认为,书中有关军队遗弃伤兵等情况有损军队形象,另外一些言论“不仅贻笑友邦,且予敌人以宣传机会”,要求删改。审查的结果让张怿伯不愿接受,于是,他自费印刷发行。
日军的浩劫让张怿伯钱财损失大半,未来的日子也需要积蓄金钱。但张怿伯为出这本书,宁愿倾己所有,竭尽存余。于是凭借信誉和坚韧精神,总算在兴化找到一家印刷厂,隐去真实姓名,也略去印刷厂姓名,终于将书出版。
然而,兵荒马乱的年月,怎样公之于众?长期从事商务工作的张怿伯,利用熟悉邮电业务的优势,用“商务传单”的办法,以“一桂轩”名义寄给各地邮局和邮局代办所的负责人,请他们将传单寄送给有关个人和单位,得到了大家支持和积极投送。
书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看到传单的人纷纷寄来索书信,出版的1000册很快索要一空。但一封封信件依然陆续寄到“一桂轩”这里,为了满足众人要求,张怿伯决定增补加印。紧接着,又再版过两次。在第三次印刷中,他还附上了上海《大美晚报》登载的《南京屠城记》一文。前后印刷4000册,邮寄上海、苏北等地,远至湖南、湖北、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影响甚远。
然而,广泛流传的《镇江沦陷记》引起了日军的注意。史料资料记载,盛怒之下的日本侵略者认为,作者一定是镇江人,还藏匿在镇江。便对这里所有的印刷厂以及往来镇江的邮件进行长达数月的搜查和监视。幸好,张怿伯得知消息后,及时转移,成功逃过一劫。
珍贵手稿流落民间60年:民企老板107万拍下捐赠
档案研究专家於志洪告诉记者,当年日寇的追查以及饱经战乱等原因,目前已知的《镇江沦陷记》只有两本。抗战胜利后,张怿伯回到樊川老家,从地窖中取出珍藏多年的《镇江沦陷记》,尽管已受潮,但文字基本完好,他晒干后,用线绳订好,在一张纸上写道:“此为散送四千本内留下之样本,收藏在樊川乡下地窖内将十年,受潮湿重,因此纸已朽烂。”并将其纸贴在书的封底。如今,记者在档案馆所看到的书,便是这一本。
当时,张怿伯先生看到书已经开始朽烂,为了更好地保存史实,便在稿纸上用毛笔正楷手抄了一份,留下手稿,后不知何故流向社会。也正因为此,才有了后续的手稿拍卖故事。记者近日在镇江市图书馆见到了十几年前,时任镇江电视台副台长的马天翼先生,作为知情者及参与者,他给记者讲述了《镇江沦陷记》手稿拍卖的经历。
“第一次拍卖是1996年,遗憾的是没有人能说清张怿伯是何人,所以底价5000元却无一人竞拍。”马先生说,两年后,扬州古籍书店职工在清理仓库时,无意间发现了手稿,因难以估计价值,便委托一家拍卖公司竞拍。这次因为有张怿伯的好友嵇钧生的文章做基础,拍卖公司从内容、稿纸以及书写情况多方面考证,认定是张怿伯的手笔。对于这样的手抄本,引起镇江高度关注。马天翼告诉记者,当时电视台还发起了募捐活动,捐款金额达两万多元,然而拍卖会上,一位宋先生志在必得,最终以11.5万拍卖成功,创造了当时抗战史料拍卖价的最高纪录,而镇江也与手稿失之交臂。
2007年11月,《镇江沦陷记》手稿再次在北京、上海展出,定于12月1日竞拍,引起了社会很大轰动。再一次机会来临,镇江人民再次跃跃欲试,民营企业家董财宝表示不管花多大代价,一定要拍到手稿。拍卖现场,手稿以8万元起拍,最终以107万竞拍成功。拍卖行知道是民间人士竞拍捐给市政府后甚为感动,将拍卖代理费12万予以减免。手稿在外流落60年后,终于在2007年,镇江沦陷70周年纪念日前夕,回到故乡。目前,《镇江沦陷记》手稿保存在西津渡旁边的镇江博物馆,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葛霞 蔡红 於志洪 李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