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 绘图
史家胡同博物馆 京韵,多半来自胡同。
标题:胡同博物馆:展出铝制饭盒老户口本等
老北京们在灰色的深巷里找寻到根,新北京人在斑驳的墙角里嗅出古味。如今,高楼广宇四处林立,古老的城市建筑却越发稀少,然而在这偌大的城市中,还是有一些胡同静观时光,不改旧貌,等待着有心人去邂逅。
有“胡同活化石”之称的史家胡同便是如此。它虽身处闹市,却远离了喧嚣的游人,更没被绚丽的商业色彩浸染,只沉默地蜗居城市一隅,任时光辗转,四季更迭。
京城第一家“胡同博物馆”——史家胡同博物馆就坐落在这里。
吆喝声悠悠
小贩唤醒了胡同
北京的文化古迹多多,博物馆自然是星罗棋布。
从国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到铁道博物馆、中国电影博物馆……京城里的博物馆不仅种类繁多,馆藏的展品更是琳琅。然而这“胡同博物馆”却是头一遭听说,忍不住想去看看。
从朝阳门地铁站走出来,穿过熙熙攘攘的朝阳门内大街和朝阳门南小街,跟随路标指引,我一头闯进了史家胡同。
史家胡同静幽幽,藏于其中的史家胡同博物馆亦如此。它坐落于一个普通四合院内,正式对游人开放不过一百多天。许是冬季日短天寒,游人寥寥,博物馆只微微张开了一条门缝迎客,一不留神,我差点就错过了。
看得出四合院的屋顶陈旧,墙角的青苔发黑,地面上灰黑色的砖块已有年头……尽管新翻修的迹象明显,却难掩浓浓的历史味道。
适逢一名工作人员经过,赶忙上前打听。原来修缮这座胡同博物馆遵循的是“修旧如旧”的原则。早在2010年规划修缮时,施工方就四处搜集整修四合院剩下的老砖,所以院内铺设地面的砖,全是从居民要处理掉的建筑垃圾中“捡”回来的宝贝,总量超过八千块。
在这座一千余平方米的胡同博物馆里,八个展厅和一个多功能厅中处处氤氲着往日烟云。展厅内没有奇珍异宝待价而沽,那些来自居民手中的展品更接地气儿:铝制饭盒、老户口本、瓷热水壶、口袋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聘文复印件、旧时家庭用的笸箩、五彩的小阳伞……再往前走,更有按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的北京家庭布置复原的家居。这边,一床一桌,两椅两箱;那边,组合家具沙发床、黑白电视放中央……一步一景,一物一情,皆把你从现在带到了过去。
胡同声音展厅怪有趣的,小小的工作间虽其貌不扬,却布置了专业的音响设备。在屏幕上七十余种声音里做出选择之后,我戴上了耳机,聆听到了属于上个世纪中叶的声音:那是一日晨光熹微,胡同里一如既往静谧祥和,间或夹杂着几声鸟语蝉鸣,人力黄包车的叮铃声将拂晓打破,而后,一声扯着嗓子的“豆汁儿……”把正在做梦的人唤醒。
谈笑声阵阵
书房汇聚大人物
史家胡同博物馆的前身,乃为民国三大才女之一的凌叔华的故居。
凌叔华的女儿将此宅院转让给街道办事处,希望能够做公益事业。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建成了今日的史家胡同博物馆。因是名家故地,院内一草一木皆是依照凌叔华自传《古韵》中所提及的当年实景照片进行还原的。展厅内更是布置了凌叔华事迹的展板,收藏了许多她作品的复原版。在陈列品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位与林徽因、冰心齐名的才女,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凌叔华的父亲凌福彭不仅官至高位,还精于词章、酷爱绘画。齐白石、王云、陈寅恪等名家都是凌家的座上客。凌叔华从小耳濡目染,很早就显示出绘画上的天赋。由此,她拜了著名的女艺术家、慈禧太后宠爱的画师缪素筠为师,还得到当时被称为“文化艺术界一代怪杰”的辜鸿铭的亲授,使她打下了古典诗词和英文的基础。少女时代,凌叔华常常在自家院内举办画家名流的聚会,她的住所被赞为“小姐家的大书房”。
这座大书房可比林徽因“太太的客厅”早十多年,并且在当时名气更响亮。其中最知名的“座上宾”便是印度诗人泰戈尔。1924年春,泰戈尔应邀到北京访问。当时,陈衡恪、齐白石组织的北京画会决定在凌叔华家的书房召开,凌叔华自然以女主人的身份主持这场聚会。那日,年轻的凌叔华大方从容地穿梭在名流之间,谈吐珠玑,风华绝代,给在场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就包括了陪同泰戈尔而来的徐志摩、陈西滢,后来这二位成了凌府的常客,而陈西滢,也成了她日后的丈夫。在凌叔华背着守旧的父亲与陈西滢秘恋两年后,这对佳偶终于在1926年修成正果,而这位大才女的一份嫁妆,正是九十九间房舍并且配着后花园——后者就是今天这座博物馆的所在。
之后,凌叔华虽旅居国外三十多年,但对这间屋子仍有割舍不下的情缘。1989年底,凌叔华感到来日无多,她下决心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到了北京。1990年5月,凌叔华在弥留之际,还让女儿、外孙用担架抬到她九十年前出生的地方——也就是后来很多名人在此度过幼年时光的史家胡同幼儿园。
如今,曾在此嬉笑的孩童已经长大,书房里曾经的座上客成了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传奇。院落里的花白旧墙上,斑驳的彩色壁画犹在,那些模糊却富有童趣的卡通像,成了一代人独有的记忆。
考场声寂寂
走出俩名校校长
关于史家胡同名字的由来,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得名于明末将领史可法,也有人翻出《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指出“史家胡同”一名在明中叶就已出现。这场名字由来之争已不可考,但其扬名的原因却毫无争议,那便是因史家胡同与中国教育说不尽的历史渊源。
早在雍正二年(1724年),史家胡同在教育界就扎下了根。当时雍正皇帝下令在史可法祠堂旧址(现史家胡同59号)建左翼宗学,专育八旗子弟,可谓清朝满族教育的私塾。民国初年,左翼宗学改为“京师公立第二中学校”,1936年迁至与史家胡同一街之隔的内务部街15号。史家小学随之在二中旧址上建立。至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两所学校,即北京二中有了近三百年的历史,史家小学也有七十五年校史。
随着清王朝灭亡,左翼宗学随之衰落,然而史家胡同往来的读书人却依旧络绎不绝。原来,史家胡同在清朝末年成了出国留学的学子必到之地。20世纪初,利用庚子赔款而考取出国留学的“游美学务处”(清华大学前身)就设在这条胡同。1909年5月,清政府制定了《遣派留学生办法大纲》,由外务部和学部两家派出官员组成“游美学务处”负责考试挑选、管理、派遣、联络等事宜。这个学务处先设在侯位胡同,后移至史家胡同办公,考场自然也设在这里。
八国联军的枪声响起,击碎了数百年古都的砖瓦城墙,却阻挡不了青年们爱国救国的热血之心。有志青年秉着“少年强则中国强”的信念,囊萤映雪发愤图强,立志于救亡图存。走在博物馆里,展厅中的照片定格了学子们埋头应试的瞬间,在那模糊的黑白影像里,我似乎看到了正坐在墙角奋笔疾书的胡适与梅贻琦,他们自这个考场走出国门,带着虔诚而谦卑的心漂泊海外,独自求学。回国之后投身于教育,致力于学问,分别成为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校长,以一己之力树人育人,强国兴邦。
出了史家胡同博物馆的大门,我带着满脑子的故事重新彳亍在史家胡同里:53号院的好园宾馆,庭院深深,幽静而安逸;51号院的章士钊故居,朱门紧闭,沉寂而威严;20号的海棠院内,似乎下起了玫红花瓣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沐浴着芬芳而生……此刻的史家胡同,便是生动且鲜活的博物馆。
中国现代文化馆原馆长、著名文学家舒庆春(老舍)之子舒乙发表感言:“如果只有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这座城市将失去她的魅力和内涵。不过让人感到欣喜的是,无论怎样发展,依然有不少像史家胡同这样的传统建筑形式存活在城市中。我们应该对它们倍感珍惜。”(韦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