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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很多知名艺术家一样,画家杨明义的家和市中心保持着刻意的距离。如果不是到访这里,人们会简单地认为,远离市区的静谧使得杨明义笔下的江南水乡,显出不同寻常的空灵之美。可一旦真正走进这座叶浅予为杨明义题写的“近日楼”的房子,看到满墙吴冠中、黄永玉、叶浅予、傅抱石、林风眠等当代著名艺术家送给杨明义本人的墨宝,我们才豁然开朗,这里静谧的不愿被外人打扰的空气中,畅游着的满是杨明义对自己恩师们的感激、怀念之情,是往昔岁月中,大师们的一颦一笑。
虽然拥有吴冠中、黄胄、亚明、吴作人、陆俨少、林风眠、赵无极、陈逸飞等众多著名艺术家的作品达200多幅,但杨明义并不认为自己是收藏家,“因为所有的作品都是恩师赠送,或者文人之间的交流,不是用钱能买来的。”在“近日楼”里,每一幅作品都有着一段近乎传奇的故事。
黄永玉给杨明义画像
在众多的恩师中,黄永玉对杨明义的偏爱是最甚的。“三年前,我画了一百张江南的桥,黄永玉看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在得知我要将‘百桥图’出版后,执意要为我撰写文章。”虽然已经70岁了,但杨明义在谈起黄永玉时,眉宇间依然像个孩子,是那种小学生在和别人谈起自己最喜爱老师时的毫无忌讳的崇拜。
然而,近90岁高龄的黄永玉由于年事已高,创作事务过于繁忙,这篇承诺的文章一直没有完成。几个月后,他再次要求看杨明义的“百桥图”,“发现有些地方画得不够好,随手拿起笔就帮我改起来。”之后,黄永玉还是没有写文章,他对杨明义说自己“一定要好好想想这篇文章该怎么写才能准确地对‘百桥图’有所评价”。
又过了一段时间,黄永玉邀请杨明义夫妇去自己湖南凤凰的画室作客,第三次提出想再看看杨明义的“百桥图”。这一次,虽然是在电脑中一张张翻看,但黄永玉越看越喜欢,最后像老师嘉奖自己最得意门生那样,黄永玉提出要亲自给杨明义画张像。“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因为很少有人能够获得如此殊荣。”杨明义解释说,虽然他从上世纪70年代初就开始和黄永玉学画,但当时还是又紧张又激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黄老师拿出纸,哗哗两笔就勾勒出我的长发,然后用最浓的墨画出我的眉毛。随后,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接下来怎么画,气氛紧张极了。这时候有人讲了一句笑话,我们都哈哈大笑,黄老师突然大喊一声:‘明义!我就画你的笑!’”杨明义回忆当时的情景,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像昨天那样清晰。“他随即画出我笑眯了的两只眼睛,和咧得连牙龈都出来的嘴巴,非常传神。”最令杨明义感动的是,黄永玉将画画好后,固定在墙上,然后非常仔细地,一点点上色。现在,杨明义将这幅画像珍藏在自己楼上画室旁的一个小屋子中,每次看到自己那开怀的笑容,和黄永玉学画的点点滴滴都会涌上心头。
黄胄偷偷赠画
上世纪70年代初,黄永玉等著名艺术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批判,人们对他们敬而远之。杨明义却不顾受牵连的危险,想方设法去看望自己心目中真正的艺术家。“那年的全国美展,我有作品参加,特意提前几天到北京,偷偷看望正在困境中的黄永玉。”杨明义回忆说,“我一走近黄老师的住所,就有带着袖章的人过来盘问,我说我是找‘黄永玉老师’的,他们立即呵斥我说,称什么‘老师’!”黄永玉见到杨明义后,非常高兴,亲自买了条鱼做给他吃,然后又抱出自己的一卷画作,让杨明义尽情挑选。之后,杨明义提出想拜访黄胄,请黄永玉引荐,后者马上撕下一个小纸片,用非常小的字工整地写道:“胄,明义是我的好友,请接待,玉。”然后还有点不放心,又从家里找出一只湖南特有的烟斗,作为物证让杨明义转交给黄胄。
杨明义拿着纸条和烟斗,来到了黄胄的住处。“一进门,正好遇到几个新疆朋友在向黄老师求画,他们带来了一大堆自己家乡的特产,好说歹说,黄老师就是不画。”黄胄说,“我现在画出来的画就要批判,怎么可以再画呢?”这些人磨了好几个钟头,杨明义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最后,那些新疆朋友看实在说不动黄老,只好告辞。黄胄送完他们,一扭头看到杨明义还坐在那里,很惊讶地问他从哪来。“我说我是从江苏来的,说着把烟斗和纸条一起递给了他。”黄胄展开纸条,看了一眼,“噢!”地一声,然后紧张地将字条撕碎扔进纸篓,关切地低声问道:“永玉现在好不好?”杨明义现在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像极了地下党的工作联络,不免也笑了起来。“后来黄胄知道我是来求画的,马上从房间的隐秘处抱出一卷画,挑出一张‘毛驴’送给我,然后又得知亚明和我关系很好,让我带一张画着很多麻雀的作品转交给他。”杨明义说,当时艺术家的境遇非常困难,随时都有受到迫害的可能,在挑作品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黄胄紧张地赶紧将画扔在地上,随手抓起一件衣服盖在上面。等脚步声过后,才又重新挑选起来。
吴冠中送《野花》
1973年,黄永玉、吴冠中、袁运甫等艺术家因授命为北京饭店创作一幅巨型山水作品而去苏州写生。“他们在苏州的十多天,我全程陪同。”正是这十多天的交往,不仅让杨明义与这些著名艺术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而且让他看到了这些艺术家为艺术而痴狂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拿我画的水乡作品给吴冠中看,他当时激动得不得了,马上问我这是哪里,第二天就让我带他去。”一到那里,吴冠中就像着了迷一样画得停不了手。“我中午的时候去找他,问他想吃点什么,问了半天他都没有听到。最后,好不容易听到我说什么,又激动又吃惊地反问我,有画可以画,还要吃饭吗?”“后来我给他买了几个包子,他一边大口吃,一边画,估计什么滋味都没有尝到。”
“对江南风景的痴迷,不仅是吴冠中,袁运甫也是一样。一天早上我先送他去拙政园,闭园前我去接他,他还在画,看到我,马上喊起来,‘明义,快告诉我厕所在哪?’然后飞快地朝我指的方向跑去。”杨明义说,这些大艺术家,为了画画,可以忘记吃饭,忘记上厕所,旁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些艺术家离开苏州的时候,杨明义去送他们。“我记得很深,那天吴冠中背着一个大画夹,站在车厢门口朝我挥手,车缓缓开动,我的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黄永玉一边挥手一边对我大喊,‘明义,回去把你的木刻三角刀磨磨快’。”
吴冠中回到北京后,给杨明义写信询问托裱水墨画的简易方法。“我写信告诉了他,他后来说按照我的方法已经能够自己在家里托裱画了,并寄了他的新作《野花》送给了我。”
1998年,杨明义将自己与这些知名艺术家的交往经历写成了一本《近日楼散记》。而他珍藏的他们赠予的200多幅作品,无论走到哪里都一直带在身边,“即便是旅美期间,生活困顿,有人出高价要买其中的作品,我都没有卖。”
杨明义的这些收藏作品,囊括了当代最知名的艺术家作品,于别人看来是传奇,但对于杨明义来说,却是一种浓情,一种陪伴,一种一生一世也忘不掉的经历。(毕武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