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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美术网讯 新年伊始,“卢浮宫的创想”珍品展翩翩驾临国家博物馆,地点就在故宫对面的城市中轴线上——记得央视曾播过一部纪录片《当卢浮宫遇见紫禁城》,缘起好像是奥运那年,故宫博物院第一次从巴黎请来了“卢浮宫·拿破仑一世”展。借用片名的语词游戏,这次或可算是“从紫禁城近眺卢浮宫”吧。京城数九寒风,队伍排得极长,观众一望多是慕名而来,仿佛在准备一次不出国门的名胜旅游。不过,大概是题目给限得太紧(单讲卢浮宫的前世今生),构想又过于宏大(见证法国八百年历史),整个展览看下来,确实像一份卢浮宫旅游推广手册,又像一部按了快进键播放的法兰西艺术简史。
中法两国:同一时间线上的历史剧情
其实,就是选择卢浮宫任一单元的艺术收藏专题开讲,也大不易,这座全世界最大的博物馆沿着塞纳河绵延七百米,有人估计,把馆中每件藏品只看一眼也需要九个月时间。可资彼此顾视的大约是中法两国在同一时间线上的历史剧情。譬如当年轻的法王腓力二世率领十字军东征(公元1189年—1192年),作为早期拱卫巴黎城的方形城堡也在同期开建,这座四面壕沟的中世纪古堡正是卢浮宫的前身。此时正值南宋绍熙年间,赵氏宗室在虎狼环伺下偏安一隅,范宽、米芾、赵伯驹、李唐的山水画早已不朽,留在《清明上河图》里的汴京虽沦陷金国,畴昔的繁华富庶却远非同时代的欧洲所能想象。到了大鼻子弗朗索瓦执掌权杖的16世纪中叶,文艺复兴的曙光初照法国,卢浮宫和枫丹白露宫在他手里始得焕发新姿。他广为收购意大利文艺复兴巨匠的作品,是伟大的文艺赞助人,传闻达·芬奇就是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在馆里看到“穿盔甲的弗朗索瓦一世青铜塑像”,既雄健又温厚,果然骑士风范,叫人见了就喜欢。相形之下,恰在正德与嘉靖年间的大明王朝有似一艘雍容安静、密封良好的航船,沈周与芬奇、唐寅与拉斐尔,近乎同岁,可是紫禁城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唐伯虎的桃花庵说来风流,有时穷到一担米也没有,祝允明则死后无钱下葬。
诗人、画家、建筑家:像国王一样尊贵
当意大利文艺盛世雄视欧洲,多少艺术家虔心去往罗马、佛罗伦萨或那不勒斯朝拜取经,十七世纪初的法国人普桑就常住意大利,唯文艺复兴是从。今次看到他为卢浮宫大画廊天顶人像柱画的草图,绝对受惠于文艺复兴以来的数学、解剖学和透视学,但风神俊雅,已然“法国化”。到得十八、十九世纪,新兴的画展、演出及赞助系统终于在法兰西次第茁育,画家纷纷涌向巴黎。上溯远因,应是弗朗索瓦一世开其端绪,至路易十四时期(1643年—1715年在位)蔚为大观。后者于1684年创建的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专事培养艺术家,兼为满足皇家委托的订件,学院就设在卢浮宫,至十八世纪乃成为艺术领域的权威评判(有点像清代招贤纳士的博学鸿词科)。国人多爱拿康熙(1654—1722)与“太阳王”路易十四相比附,二者执政时间大体相当,文治武功上也颇多异曲同工之处,而且同样开明、通达,雅好各国文化艺术。展览中有尼古拉·古斯都为路易十四雕塑的大理石胸像,两位健康女神环伺左右,以示高尚、华贵。担任过皇家绘画与雕塑学院院长的柯塞沃克也曾为之塑像,他的自塑像也送来了,还有法国大文豪拉·封丹的雕像,一样的优雅端方,一样的若有所思,与国王塑像并列于卢浮宫。
问题来了:诗人、画家、建筑家,真有那么尊贵吗?此又见出两地“国情”的基因差异。据说路易十四是对身边的女仆也要脱帽为礼,上流社会的风气使然,当时一个贴身女仆的学养、文采甚至胜过近代的学士院。想起那年去扬州,无意中在巷弄的僻角撞见“扬州八怪”之一罗聘的故居,冬日细竹萧萧,久无客人造访,寡闻如我,这才知道他的妻子方婉仪诗画造诣也允为不俗——大清帝国近三百年,星落各地的才女想必不少吧,她们当年可曾享有丁点光荣?
启蒙运动:放大“人之欲念”的后果
去美术馆,常常是对以往印象的校验和纠偏。就说启蒙运动吧,想像中那些兴风作浪的文学家、哲学家都是桀骜不驯的,生就一副逆党的模样。这回见到百科全书派的大人物狄德罗的青铜雕像,原来那么朴厚谦和,简直老实巴交的学究相。当时他与画家夏尔丹一起,批评宫廷绘画浮华纤巧的贵族趣味,言辞尖刻,提倡市民写实主义——夏尔丹那幅《猴子古董商》,对时兴的品味充满讽刺。说来真是悖论,路易王当政的法国最是以生活的优雅、思想的细腻、上流社会的教养而使各国宫廷为之倾倒,取史学家丹纳的说法,法国仿佛欧洲的教师。贵族精神的“水位”既有如此之高,时代才容得下平民画家夏尔丹与洛可可艺术的首席布歇(他可是路易十五的御用画师)公开叫板,针锋相对,卢浮宫也才能从皇家宅邸渐次孵育出沙龙展和艺术博物馆来。但艺术偏要和时代过不去,《1789年6月23日的米拉波和特勒·布莱兹》以近乎印象派的手法记录了法国大革命前夜波诡云谲的紧张气氛(此画作于1830年,德拉克洛瓦于当年还创作了《自由引导人民》),时为国王被迫参加三级会议,然而局面已经失控。四年后,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被推上了断头台。同年,卢浮宫正式以中央艺术博物馆的身份向公众开放。当浪漫主义的旗手德拉克洛瓦醉心于在画布上讴歌革命时,他可曾念及卢浮宫的王室藏品,尤其是鲁本斯和委罗内塞给予他的丰富启示?
是的,种种天赋人权、国民公约的观念经启蒙运动深入人心,催使资产阶级(其实就是今日常说的中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抄起真枪实炮要求清算贵族。但在巴士底狱暴动之前的两三个世纪,从提香到鲁本斯,他们早已借助全新的画法,于中世纪的千年蒙昧中开启“人的觉醒”、“人的尊严”,自然,也无意中放大了“人的欲念”。风起于青萍之末,历史一旦进入自己的逻辑,便一发不可收拾。单看今次画展中鲁本斯的那幅《三帕尔卡女神编织命运》与《真理的胜利》,虽在诠释古希腊神话,但翻滚于画布上的裸女却肉感洋溢,实在容易搅动人心,唤起骚动。历代王室忙于收藏大师杰构之际,绝对梦想不到日后有巴黎妇女边在编织绒线衣物,边在说笑观赏断头台上的流血吧?
故宫藏品:何时也让国人开开眼
让我诧异而不可理解的是,法国大革命制造伤亡无数,甚至一度退化至令人心栗惶惑的初民状态,却似乎并未殃及卢浮宫的珍品古玩(或者也有吧,我的知识太过欠缺)。一些陈列的展品,从受刑前的耶稣雕塑到法王亨利二世像,都有文字详确注明,某某年于大革命中被查没,某某年又入藏卢浮宫。据我了解,大革命发生后,国民议会曾专门颁布法令,在里昂、马赛、第戎等15个外省城市指定设立第一批国家博物馆,有序转移并保管起卢浮宫和凡尔赛宫容纳不下的近千件藏品,包括共和国军队在历次战争中猎获的战利品。西方人做事认真,我早有领教,他们对世界各文明珍贵文物艺术品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和收藏欲,我也在海外一些美术馆中见识过了,故当看到来自古埃及、伊朗、希腊和波斯古冢的彩绘侍俑、陶钵、石雕、神像砖……如同炫耀似地出现在展厅陈列中,我稍事盘桓,已不为所动。以卢浮宫的海量收藏,这不过一丁点碎屑而已,可以想像,还不知有多少由国中散失海外的书画器物也都在卢浮宫里金屋藏娇似地掖着,出于彼此心里明白的理由,不便“借”来送展就是了。在偌大的国博就近“眺望”卢浮宫,我心里想的是,已经遗失的海外遗珍也就算了,同样是由皇宫变为博物馆,故宫所藏的历代书画就有九万多件,新中国成立至今,绝大部分尚未公开展出过,什么时候也能拿出来让炎黄子孙的后代开开眼呢?
但法国人大约是阔气得太久了,当年塞尚一辈画家若是活着看见自己的作品入选卢浮宫,同自己日日临摹的古典经典放在一起,一定如临大事。可是到了杜尚的年代,当被问及“你去美术馆吗”,杜尚的回答是,“几乎不去。我已经有二十年不去卢浮宫了,它不能吸引我。因为我压根儿怀疑评价的标准。” 当然,杜尚讲话自有他的意思,他一再强调观看的态度,“是观看者形成了美术馆,他们是构成美术馆的元素。”所以,这话既无损于杜尚,反过来还有助于我们不断以新的眼光去认识卢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