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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美术网讯 吴湖帆作为一代书画与鉴藏大家,虽有大量日记、诗词、题跋、著录传世,但真正能够体现其生平细节之史料仍少之又少。上海油雕院美术馆正在举行的“孤帆一片日边来——吴湖帆文献展”以其各个时期的作品、文献、实物、照片、史料等200余件勾勒出一个立体、全面的吴湖帆。“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此文将披露吴湖帆的鉴藏、绘画、文人交往等部分细节。其中吴湖帆与张充仁的交往成为此次文献展的缘起,而吴湖帆辞世的具体日期、情状也在此次展览中首次披露。
1968年7月7日(农历六月十二),吴湖帆因患脑溢血中风逝世于嵩山路88号二楼家中,享年75岁。在过去很长时间,对吴湖帆之死带有悲壮色彩的、以讹传讹的误读在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正在举行的“孤帆一片日边来——吴湖帆文献展”得到了矫正。展览中一份吴湖帆弟子陆一飞写于1984年10月21日的 《关于料理吴湖帆老师后事的一些情况》在故纸堆中被找出,其中详细描述了1968年7月7日下午见到吴湖帆遗体的情形:
“到了嵩山路88号,见师母坐在房门口,昏迷状态。吴老师的遗体睡在小床上(他有一只类似医院里的活动床),身上穿的是一套白短衫衣裤,赤着光脚,食道上还插着一根通流汁的管子。”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样一位出生于苏州显赫世家,一生书画创作之丰,梅景书屋庋藏书画、碑帖、词集之多,门人弟子之众,雅道师友交游之广,堪称海上画坛之冠的传奇人物——吴湖帆,还没有来得及穿上袜子的遗体最终被一辆三轮运尸车匆匆运往斜土路火葬场火化,且没有留下骨灰。
在吴湖帆弥留之际,浏览了命运的风光和无奈后,回忆过往,他是否冷泪盈眶?若是重回当初模样,是否依旧“水阁云窻湖光十里,唱予和汝春色三分”?
鉴藏黄公望,创作《云表奇峰》
1934年9月,南京国民政府就征集择选文物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专门成立筹委会。筹委会主要由故宫博物院所聘专门委员担任。41岁的吴湖帆即是受聘的审查委员之一,他以上海博物馆筹备委员会及董事身份受故宫邀请,前往北京鉴定文物,主要负责历代书画的甄选。甄选工作自1934年10月开始,至次年春季完成。
其中被乾隆皇帝大加赞赏的《富春山居图》(子明本)被吴湖帆认为伪本,而《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为黄公望真迹。并在《古今半月刊》上发表《元黄大痴(富春山居图卷)烬余本》一文中以:“真本大气磅礴,神采奕奕,而伪本则笔墨粗犷,无论神韵,且纸为染色,绝少古趣”做了阐述。
而现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董源(元)《溪岸图》,吴湖帆对此亦有鉴定,并认为此为“北苑真迹越今千载”,为后世关于《溪岸图》的争论提供了论据。
在这次甄选中,选出书画175件,其中唐画3件,五代画3件,宋代书画56件,元代书画41件,明代书画43件,清代书画29件,并由英国军舰护送文物赴英展出。针对此次文物甄选工作,吴湖帆曾有手稿《烛奸录》《目击编》(均现藏上海博物馆)。其中《目击编》中对有问题者打个问号待仔细查考,少数当即定作伪本。
至此,吴湖帆被誉为书画鉴定界的“一只眼”。也是通过此次故宫书画审查委员,吴湖帆见到了诸多深藏故宫多年的宋元明清各大家真迹,尤其是难得一见的宋画,被认为是继傅儒之后,第二个得见故宫藏宋元绘画原作的画家。在此之后,吴湖帆的书风和画风以及鉴藏方向发生重大转移。并在纵观 “苏黄米蔡”等书家和元六大家(高赵董吴倪王),明四家(沈唐文仇)等作品后认为“羊毫盛行而书学亡,画则随之;生宣纸盛行而画亡,书亦随之。”
在不久之后的1936年冬日,43岁的吴湖帆完成了早年山水画代表作《云表奇峰》,虽然在题跋中写“仿赵仲穆(赵雍)法”,但图中采用了披麻皴、小斧劈皴、解索皴等山水皴法,在设色上青绿、浅绛、水墨等兼收并蓄,可以说集“南北宗”于尺幅之间。但又与传统山水画迥然有别。图首次发表于1936年第37期《美术生活》杂志《吴中文献特辑》封面上,吴湖帆亦凭借此“里程碑”式的作品在海上画坛名声大震。而在同年夏日,吴湖帆与潘静淑观盆中荷花,遂用八大山人画荷法和恽寿平设色法写生,并写吴文藻词意,绘制《雾障青罗》将荷叶翠色欲滴,荷花娇媚含羞融洽于尺幅之间,开创没骨荷花新格。
在绘画的同时,吴湖帆大量购藏古书画并鉴题,其《丑簃日记》中对梅景书屋所藏的文徵明《玉兰花》、吴镇《渔父图》(卷)、张中《芙蓉鸳鸯图》、董其昌《画禅室小景》等均有详细记载。当然,亦有描述对王蒙《青卞隐居图》求而不得的遗憾。
然而,在吴湖帆收藏过的约500余件古书画中,《剩山图》(卷)无疑最具传奇性和知名度,而且以“捡漏”入手。也使他 “一只眼”的称号,并非是浪得虚名。那是1938年10月26日,从汲古阁曹友庆的《宋元明大冊》中发现黄公望的《剩山图》卷,吴湖帆难掩喜悦之情,在写给陈子清的一封信中说:“邹虎臣云:‘画中大痴乃书中右军也,大痴《富春山居图》乃右军之《兰亭》也。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只要此数语,已足以自豪矣。虽老庞(庞莱臣)亦奈我不了了。”最终,这卷黄公望《剩山图》(卷)由沙孟海委托谢稚柳在1957年从吴湖帆手中购入浙江省博物馆。
对于鉴藏,吴湖帆颇有自信,对于同时代的其他收藏家吴湖帆也带着一丝“桀骜不驯”。1933年1月29日,吴湖帆与陈巨来、张大千纵论海上观赏古画之弊,在他们看来,“庞虚斋:有经验,乏学识,自信莫当;叶遐庵:胶柱鼓瑟,于画理不甚明了,完全以理想式鉴别耳; 冯超然、宣古愚:偏见自信,强辞夺理,有时精能皆到。……”
而张大千对此次拜访,携北宋郭熙《幽谷图》(轴)给吴湖帆鉴赏吴评价此图:“绢本真迹,笔墨生动,百读不厌。”“饱看一宵,深幸眼福。”《幽谷图》曾留在梅景书屋有半月之久,吴湖帆有临摹《幽谷图》局部画作一幅。吴湖帆的一生多有对于自己庋藏名品的临仿,去捕捉每个时代中国画的独特笔墨,自明清直追宋元。
诗书画唱和的艺术之交
在此次展览中,有一张照片在此前油雕院举行的“张充仁文献展”中出现过,这张照片于1946年12月摄于黄山画社,照片中人的是包括了颜文樑、吴湖帆、张大千、张充仁、郑午昌等。有意思的是,此图中画西画的一律装束西装领带,而画中国画的吴湖帆、张大千、郑午昌则依旧着长衫,保持中国文人的儒雅气质。这张照片也显示出1940年代,画家之间的交往和艺术的融合与坚守。上海油雕院院长肖谷介绍,“此次吴湖帆文献展也缘起于这张照片。在中国画发生裂变转型、吴湖帆依然钟情于中国艺术特有的情韵、境界和格调,依然信奉传统经典文化所孕育的强大精神力量。”
此次展览中还展出了一幅1947年张充仁为吴湖帆塑像的照片,这是张充仁第一次为吴湖帆塑像。而在1988年董慕节再次邀请张充仁为吴湖帆塑像,因两人本为莫逆之交,对吴湖帆的经历、格调、气质十分熟悉。他把吴湖帆那种广采博取、儒雅清逸、清高自许、终年生活在书画诗词的审美梦境中,却又无法摆脱社会舆论的荣辱干扰,刻画得入木三分。时隔40年后,张充仁在1990年和吴湖帆的胸像合影,就像久违重逢的老友,对比之下让人百感交集。
除张充仁外,张大千也和吴湖帆交往颇深,吴湖帆也是张大千最为看重的友人之一。两人不仅经常交换自己的藏品,而且还相互为对方的藏品友情题跋。在书画界,或称“南张北溥”或称“南吴北溥”,或合而誉之,称“山水三鼎甲”,可见当时吴湖帆与张大千艺术上的旗鼓相当。
据说在1949年,张大千曾写信给吴湖帆,让他前往香港以待观时局变化。在吴湖帆70岁生日时,张大千特地从巴西寄来一幅泼墨荷花图,以贺友人古稀寿辰。吴湖帆似贵胄公子,张大千似江湖游侠。两人虽然情同兄弟,但各自后半生的命运却是迥然有别。
除此之外,1924年吴湖帆与陈子清在冯超然为其代租的嵩山路88号1楼合办书画事务所,吴湖帆与叶恭绰、钱镜塘、朱屺瞻、刘海粟、梅兰芳、周鍊霞、陆小曼等的友谊在此次文献展中均有呈现。
1953年,吴湖帆与毛泽东的一段诗词书画的神交,让人看到了作为诗人毛泽东的情怀。是年,吴湖帆委托叶恭绰请周恩来总理将其新出版的《佞宋词痕》转赠毛泽东主席一套。不久后,吴湖帆收到毛主席派人送来的诗词手稿影印本。1956年,吴湖帆草桥中学老师袁俶畬去北京面谒毛主席,曾托吴湖帆作扇面一帧为礼物。毛主席询问了吴湖帆的情况,当即请来人带回“一口钟”大衣,作为礼物回赠吴湖帆。继而毛主席又派人送来了500元作为润格。
这段交往在1956年12月18日,黄炎培致吴湖帆信中提及:“湖帆三弟!袁俶老曾以弟作品呈毛主席,现主席托赠五百元,并说明此是主席收到稿费项下的。附汇票。收到盼复。黄炎培,一九五六,十二,十八。”
然而不久后的1957年,64岁的吴湖帆且因阶级出身、与国外的张大千通信和汪精卫等曾有来往,甚至为毛主席作画收润格,被定“敲诈领袖”等一系列罪名。吴湖帆次子吴述欧代父写检查,划成“右派”。
嵩山路88号最后的辉煌
1963年8月20日(七月初二),吴湖帆七十寿辰,吕贞白有词寿序(《重订佞宋词痕序言》)及五十八位亲朋送来贺礼,吴湖帆一一为记。其中两份祝寿礼单长久隐藏于《清代诗文集汇编》之抄本《愙斋文集》(现藏上海图书馆)内,从吴湖帆亲笔书写的礼单看,冯超然之子冯佩方和冯让先有赠谢淞洲《溪山静对图》为礼。张大千从巴西寄来《泼墨荷花图》、学生王季迁从美国寄来他收藏的北宋武宗元《朝元仙杖图卷》精印本、俞子才等赠吴湖帆所爱的雪茄……此次盛大燕集,可谓吴湖帆在梅景书屋里的最后一次了。
1964年春节,吴湖帆患胆结石症,于华东医院治疾,割去一胆;1965年10月因中风住进华东医院;1966年 “文革”开始,吴湖帆家藏文物被抄没一空。1968年7月7日,在嵩山路88号家中去世,根据保姆顾凤仙回忆“(吴湖帆)火化前穿着不整齐,没有鞋袜”。
“梅景书屋”所在地嵩山路88号在虽已在2003年被拆除,但吴湖帆艺术却影响至今,他的学生中徐邦达作为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的大家;王季迁的从“过云楼”到“梅景书屋”,再到“溪岸草堂”,王季迁确立了在中国古代书画收藏和鉴赏领域的地位。并将去收藏的米友仁《云山图卷》、赵孟坚《水仙图》、五代《乞巧图》等捐赠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博物馆为其特辟“王季迁家族艺术馆”。而陆抑非、俞子才等的花鸟和山水画教育在中国艺术院校延展传承……
1936年,那幅名为《雾障青罗》的荷花右下角钤朱文方印:“待五百年后人论定。”是当时吴湖帆面对赞誉的自谦?还是预见到自己不久后会遭到冷落的自信?在其身后不到50年,他的成就再次为世所公认。(记者 黄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