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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来,我尤爱收集各类旧砚,一是因为自己写毛笔字,二是特别喜欢“东坡洗砚”这样一个很文气的故事。没想到最近淘到一只青花印泥盒盖,上面所绘正是这个故事图案(见图)。该印盒为清道光年间器物,色泽如新,人物线条精美、形象生动。此盖虽无文字题识,但仍然可以看出是当时能工巧匠的作品。把玩之余,一下子让我想起苏东坡与砚的传奇故事。
古有“武夫宝剑,文人宝砚”之说,这里的“宝”当然是钟爱、喜欢的意思。想必他们认为“文人之有砚,犹美人之有镜也,一生之中最相亲傍”。史料载,王羲之曾将笔墨比为矛戈铠甲,而将砚比为城池,它调和笔墨与沉稳厚重的品性,不能不让人素然起敬。
到了宋代,文人学士在“读万卷诗书”之余,把太多的赏识与歌咏赋予了“砚”,从而使砚大放异彩。有“人物传奇”说,异禀独具的苏东坡,自小就与砚结下不解之缘。他12岁时,发现一块淡绿石头,试墨极好,其父苏洵也认为此石“天砚也”,于是凿磨了砚池,交代儿子好好爱护。及至稍长,苏东坡对此砚更是关爱有加,并且在砚背铭文。神宗元丰二年,苏东坡被诬陷入囹圄,“天砚”也不见了踪迹。五年后偶在书笼中找到,此时苏东坡已年老力衰,他依依不舍地爱抚着天砚,交代儿子要好好呵护,自己不久撒手人间。世事变迁,到了明代,权倾朝野的奸相严嵩被世宗所杀,抄没家产时,竟发现了苏东坡的“天砚”,经过转藏,以后又不知所终。
近日,我携此青花瓷盖去拜访江苏省文史馆馆员、91岁的著名书画家俞律。俞老看后非常喜爱,并由此讲述了一段故事:熙宁年间,太原王颐赠送苏东坡一方“凤砚”。东坡对这方“涵清泉,闼重谷。声如铜,色如铁。性滑坚,善凝墨”的佳砚喜不自禁,作砚铭说:“残璋断璧泽而黝,治为书砚美无有。至珍惊世初莫售,黑眉黄眼争妍陋。苏子一见名凤味,坐令龙尾羞牛后。”只是东坡对凤砚的赞美却惹来了麻烦。后来东坡求砚于歙,盛产龙尾砚的歙人因记恨其“坐令龙尾羞牛后”语,遂回敬说:“何不使凤石?”既已开罪歙人,东坡欲求龙尾砚,只好另寻他法。
据说,有人曾将历史上的痴砚者作了排行榜,东坡被列在最后。确实,比起敢于厚着脸皮向皇上讨砚、得到后抱起来就跑、连墨汁溅上袍带也顾不得那么多的米芾;比起千金购砚,并让心爱的侍妾抱砚而眠以滋润宝砚的黄莘田,苏东坡对砚看上去有些矜持,然而,在用“家传宝剑”换张近“龙尾子”石砚后,苏东坡却表露了心声。他说:“仆少时好书画笔砚之类,如好声色,壮大渐知自笑,至老无复此病。昨见张君卵石砚,辄复萌此意,卒以剑易之。既得之,亦复何益?乃知习气难除尽也。”如此好砚“习气”,终其一生也未能尽除。
“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这是东坡被贬南粤,经过端州时所写的诗。他知道,赤身裸体的采石人在下半年采石季节,先要花一两个月把水掏干,才能抓紧采石三个月,因为此砚坑在西江河床底下,旱季才能采石。掏水,采石都只能在非常狭窄的空间进行。老坑石石肉层非常薄,约20厘米,所以产量非常低。物以稀为贵,并非每年,有时是数年才能采一次,老坑采石,绝对跟坐牢一样。潮湿,赤身裸体,不能站立,不累死也得病死。采石的时候,都有太监在坑口把守,不让石工所谓“偷石”。可见其艰辛与不易。
苏东坡说,经过石工血汗渗透的砚,无论何地何时呈现,都是各砚有各砚的妙处,各砚有各砚的情趣,其文气贯长虹。他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进而,好砚成癖的东坡先生尤爱砚上铭文,留下了许多首砚铭,对端砚、歙砚、洮河砚先后都是赞美有加,从无厚此薄彼。可见,东坡是一位悲天悯人又豪放旷达的诗人也!(作者 胡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