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奔马图》背后的故事

　　徐悲鸿《奔马图》

　　施剑翘与为父报仇传单 施剑翘像

　　当时报纸的报道

　　天津美术网讯 这幅扬鬃奋蹄、虎虎生威的《奔马图》(见图)，是国画大师徐悲鸿艺术鼎盛时期力作，观之令人力量倍增，精神抖擞，瞬间就有了积极向上的斗志。

　　从左下方题款可知，“卅六年岁阑”乃指中华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终，彼时作者52岁，笔力正值毕生巅峰状态。“剑翘女士惠存”则表明了此帧作品是专门为“剑翘”女士所绘制。

　　而这个“剑翘女士”，正是当年名震大江南北的奇女子施剑翘，徐先生的这张《奔马图》的背后，则牵出了一桩可歌可泣的千古奇案…….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施剑翘生于安徽桐城，本名施谷兰，从小生活在山东济南。作为家里长女，谷兰从小就有着与众不同的秉性，有主见，有魄力，凡事认真，争强好胜，一丝不苟。只是，在她刚读了几年书后，父亲施从滨以夫人董氏体质孱弱、无力持家为由，断然让谷兰辍学在家，帮衬内务。

　　令施从滨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正是这个让他断了学业前程、满心期望其规规矩矩做个贤淑女的谷兰，在自己戎马生涯的战场凄然丧命后，拼命为自己报仇雪恨，伸张正义……

　　1925年秋，奉系军阀张宗昌与直系军阀孙传芳为争夺安徽、江苏的地盘展开战争，时任奉系第二军军长、前敌总指挥的施从滨奉山东督办张宗昌之命迎头截击，兵戎相见，在交锋中兵败受俘，被押解到蚌埠孙军总司令部。当时，孙传芳置“不杀战俘”的国际公理于不顾，命麾下李宝璋将施从滨拉至车站南边的旷野上斩首，并无视各方再三劝阻，悍然枭首曝尸数日。死讯传来，不满20岁的施剑翘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当即立下宏愿大志：不报血仇，誓不为人!

　　1928年，在施从滨遇害三周年忌日活动上，施谷兰的不幸遭遇与满腹仇恨打动同乡人——阎锡山部谍报股长施靖公。施先生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承担谷兰复仇重任。天真的施谷兰感动得热泪直涌，遂以身相许，嫁给眼前这位言之凿凿的男人，并随其迁居到了太原。

　　转眼间，到了1935年，施靖公已被提拔为旅长，仕途上渐渐有了光明前景的施靖公早已对报仇之事淡然了，再说贸然行刺一定会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而此刻的谷兰随着日子一天天逝去，手刃孙传芳的情绪却愈加高涨。在屡次恳求丈夫为父报仇遭拒后，施谷兰毅然决然地与施靖公解除婚约，分道扬镳，带着两个儿子返回娘家。同年，施剑翘有感于十年中空付一腔心血而父仇未报，待读到“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诗句时，无限感慨，有感而发，自此将名字“施谷兰”改名为“施剑翘”。

　　更让施剑翘内心滴血的是，靠父亲当年首长张宗昌特殊眷顾的族兄施中诚此刻已升任烟台警备司令，可是伯父饮恨丧命的惨状及堂妹苦苦哀求的泪水依然没有打动这位七尺汉子。

　　绝望之中的施剑翘明白了，要报父仇，还得自己!为此，她想办法找到医院，让大夫为自己做了手术，将小小三寸金莲双足放开，以方便来日奔走和行动。

　　早在这年6月，施剑翘便偷偷在山西购得勃朗宁手枪一支、子弹六粒，于7月间携至天津，伺隙而动。在接送儿子读书时，她得以接近同在培才小学就读的孙传芳幼女孙家敏，获得孙家住址，接着又在英租界耀华中学开学典礼上再次遇到孙家敏，打听到孙传芳汽车号码。她做足功课，费尽心思，找机会于光明电影院门前及仁昌广播电台见识孙貌，默记于心，静等时机。

　　经多方打听，他终于摸清孙传芳活动轨迹。原来挂甲后的孙传芳自知炮火生涯中作孽太多，良心上为寻求一丝解脱，听从前国务总理靳云鹏指点，皈依佛门，组织佛教居士林，自任理事长，定期前往城东南角草厂庵的居士林参禅礼佛。

　　11月13日大清早，秋雨绵绵。午饭过后，看着天色依旧不好，施剑翘便将枪搁在家里，套上外衣，径直去居士林碰碰运气。心下思忖，这样的天气，孙传芳肯定不会来听经了。

　　富明法师正襟危坐，侃侃而谈，诸居士洗耳恭听，兀自出神，谁也未料到这位化名“董会”的女居士魂不守舍地盯着大殿的门，不多会儿，一位工友匆忙走进，在前排孙传芳太师椅前摆好经书，紧接着，孙传芳便披着黑海青，轻轻步入大殿。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施剑翘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恶贼就在眼前，手枪却在家里!来不及过多思索，她悄无声息地退下，一跨出居士林大门她便飞快拦截一辆出租车，直奔家门口。抓起手枪塞在腰际，卷起事先写就的遗嘱和传单、告国人书揣入怀中，施剑翘又马不停蹄赶回佛音袅袅的大殿。

　　再次挪移到孙传芳近侧，环顾一圈恹恹欲睡的诵经听经者，施剑翘敏捷站起身，对准孙氏右额角、后脑、脊背正中“砰砰砰”连开三枪，对方应声倒地，立时毙命!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惊叫声、求救声，呼号声伴着四散逃命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血溅佛堂，孙传芳饮弹身亡;十年复仇，施剑翘夙愿得偿!

　　纷纷散落的传单上，施剑翘清清楚楚写道：“各位先生注意!!!一、今天施剑翘(原名谷兰)打死孙传芳是为先父施从滨报仇;二、详细情形请看我的告国人书;三、大仇已报我即向法院自首;四、血溅佛堂惊骇各位，谨以至诚向居士林及各位先生表示歉意!报仇女施剑翘谨启。”随后她便坦然走向电话房向警察局打电话自首……

　　此案一出，举国哗然。天津、北平、上海各大报馆以号外或头版头条争相报道，施剑翘“十年卧薪尝胆，一朝为父报仇”传奇事迹立时传得人人皆知，媒体谓之“普天称美，舆情汹涌”。案件进展及审理过程成了焦点，相关报道不惜笔墨，连篇累牍。

　　法院一审判处施剑翘有期徒刑十年，施氏上诉，案子移交至河北高院，1936年2月11日作出二审判决，认为“痛父惨死，舍身复仇，系孝心所发动，情堪悯恕”，减为七年。施剑翘依然不服，又上诉至南京最高法院，同年3月，在施剑翘胞弟与堂弟四处奔走下，“呈请俯念烈士后裔为国除奸，孝女为父报仇，恳乞转请政府特赦事”的上书转到最高法院和司法院，国民党女性大员张默君闻讯与冯玉祥等50名中央委员联名呈请国民政府“特予赦宥施剑翘行刺孙传芳之孝勇行为”，孔祥熙、戴传贤、张继、叶楚伧、周佛海、陈璧君等元老政要纷纷签名支持，加之冯玉祥与剑翘叔父、辛亥先烈施从云有袍泽之谊，因而一直鼎力呼号斡旋，终于使得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于1936年10月14日发布公告：

　　“据司法院呈称，施剑翘因其父施从滨曩年为孙传芳所惨害，痛切父仇，乘机行刺，并即时坦然自陈，听候惩处。论其杀人行为，固属触犯刑法，而以一女子发于孝思，奋身不顾，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现据各学校各民众团体纷请特赦，所有该施剑翘原判徒刑，拟请依法免其执行等语。兹依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六十八条之规定，宣告将原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剑翘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这才让施剑翘真正获得了国家的赦免，重获了新生。

　　1941年7月，施剑翘全家从湖南长沙迁往四川合川。当时徐悲鸿也住在此地，两家又是近邻，徐悲鸿仰慕施剑翘刺杀孙传芳义举，施剑翘则久闻徐悲鸿画艺出众，两人相见恨晚，关系甚密。后来，社会各界公推施剑翘为合川县献机委员会指导长，徐悲鸿积极支持，赠她不少书画。此后施剑翘就在合川发动群众，组织募捐。她不仅自己带头把珍藏多年的金银首饰及徐悲鸿赠她的书画全部捐献，还上街讲演、宣传，上门说服动员。仅半年时间，她募捐的金额就买了三架战斗机献给抗日空军。徐悲鸿对施剑翘更加敬仰，夸她不愧是女中豪杰，爱国情怀令人感佩。

　　1947年冬至，徐悲鸿听说施剑翘要迁回故乡安徽桐城，而施女侠属相又恰巧是他最为擅长的马，便当即挥毫泼墨，为她画了这幅飞奔的骏马，并额外题赠“岂有蛟龙愁失水，只磨故剑问青天”的书法作品，表达敬仰和留念。次年初，施剑翘举家返回故乡，途经安庆探望姨侄女邓女士时，便将这幅珍贵的《奔马图》交给她珍藏。

　　施剑翘不负众望，全力投身社会公益事业，她曾晋谒宋庆龄先生，拜会陶行知教授，结交董必武、史良等人士，不遗余力地工作，以饱满斗志迎接新中国建立。后来担任苏州市人大代表和妇联副主席。1956年，毛泽东主席派统战部女干部徐华探望移居北京求医的施剑翘，带去200元为她治病。1957年，施剑翘被增补为北京市政协特邀委员，每月领取120元生活费，后来在邓颖超亲自关怀下，还解决了一套有暖气和煤气的住房。

　　1979年8月27日，长期患有心脏病、糖尿病的一代传奇女侠施剑翘因晚期直肠癌手术，加之尿毒症合并心肌衰竭，在北京寓所与世长辞，享年73岁。（作者 王英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