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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的画总是让人感觉亲近又疏远。
那些画中人面无表情,却又似曾相识;那些画中景依稀可循,却又如梦如诗。这种真切又富有诗意的表达,一定要经过一番推想才能揭开谜底,从而触动心灵。这让我们觉得,丰子恺真的像一位诗人。
这不奇怪,他最初的创作就是与诗有关的。那么,他的诗心如何养成,他的诗境又如何寻找?今年是丰子恺先生诞辰120周年,香港、杭州、北京以及丰先生的家乡桐乡四地共举行了五场系列展览,并获得了观众的极大认可。我们邀请到本次巡展的策展人王一竹女士,她的家庭与丰家为世交,从小耳濡目染,对丰子恺有很深刻的了解,请她为我们解读这位“诗人丰子恺”,最合适不过。
1921年末,从日本留 学归来的丰子恺。
《中国收藏》:丰子恺先生最早创作“古诗新画”系列有什么机缘吗?
王一竹:1921年,丰子恺游学日本时偶遇了竹久梦二的《梦二画集·春之卷》。他认为梦二的作品像一首首“无声之诗”,但那是在日本文化语境下,而这种诗境到了丰子恺笔下就成了唐诗宋词,“古诗新画”也由此而来。
1922年,丰子恺到浙江上虞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工作。这时候他开始创作“古诗新画”,而当朱自清、夏丏尊、叶圣陶、朱光潜等人看后,建议他在杂志上发表。他发表的第一幅画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中那个宁静、淡泊的月夜,仿佛就出现在眼前。这件作品让他一下子受到广泛关注,从此“子恺漫画”名满天下。
《中国收藏》:在这个题材的创作中,他有什么明确的艺术追求吗?
王一竹:丰子恺先生一生挚爱诗词,作品中的文学内质很明确,画面也追求弦外有音、言简意骇的表达。
今年中国邮政集团发行了第二组当代美术作品邮票,丰子恺的《仰之弥高》入选。该画描绘了浙江奉化的雪窦寺。从画面的题跋上看,我们最多能想到“仰之弥高”语出《论语·子罕》,但只要对丰子恺绘画特点有深刻的了解,就会知道其中一定另有指代。那么,令丰子恺“仰之弥高”的对象究竟是谁呢?
查询雪窦寺的历史我们发现,民国四大高僧之一太虚大师曾主持该寺14年。他与丰子恺同是浙江崇德(今桐乡)人,相识于抗战时期的重庆。太虚大师圆寂时,丰子恺曾写悼文追思。后来,他来到雪窦寺,不禁怀念这位对佛教界改革贡献良多的大德。这就是丰子恺绘画弦外有音的特点。
丰子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设色纸本册页
《中国收藏》:看似来源古典的题材,却又不像传统的中国文人画,这中间有怎样的语言转换过程?
王一竹:中国传统文人都是接受过中国传统儒家教育的,而丰子恺是“五四”之后接受新式教育的一代人,与传统文人所受的教育不同。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是当时最新潮的师范学校之一,他的老师也多是海外留学回来的人士。在这种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学生强调是多元的技能。应该说,丰子恺后来在各个领域的成就与其青年时代受到的教育息息相关。
《中国收藏》: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丰子恺的画就是“五四”以后的新文人画呢?
王一竹:这是值得探讨的。因为在做展览的过程中,我们越发发现他可以代表那个时代新文人的样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绘画表现的都是文化变革之后的主观意识解放,而改革开放以后的新文人画又把很多民风民俗的内容植入画中。丰子恺在“五四”以后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对大众教育、大众美学的关注,所以他的作品追求老少咸宜、雅俗共赏,要让最普通的老百姓能读懂他的作品。
“五四以后的新文人画家”是我们在做展览过程中萌生出来的一个概念,但是否经得起推敲还需要接下来再做学术讨论。但拿丰子恺与之后的新文人画家相比,他们之间受的教育不同、时代背景不同,所以还不具备可比性。
填诗是丰子恺家族成员时常做的一种游戏。
《中国收藏》:很多介绍丰子恺的文章称其为“漫画家”,这种定位又是否准确?
王一竹:其实他自己就不认为自己的创作是通常意义上画种的“漫画”,如果观众仅联系画种,那绝对偏离了他的本意。丰子恺是这样定义的:“漫画是简笔而注重意义的一种绘画。”而谈到漫画的本色,他又说道:“这非常复杂,总而言之,与人心的‘趣味’相一致。人心有讽刺的趣味,漫画中也有讽刺;人心有幽默的趣味,漫画中也有幽默;人心有滑稽的趣味,漫画中也有滑稽;人心有游戏的趣味,漫画中也有游戏……”那此时的“漫画”,可分而化解:漫是浪漫,画可以从书画同源去考虑。
我查过从1949年到1975年的《人民日报》,其中出现“丰子恺”词条的有160多篇文章。除了谈到他的“中国美协上海分会主席”“上海中国画院院长”等身份外,基本就是定位在“儿童画家”,这与漫画家也是有距离的。但他又不完全属于儿童画家,只是在1949年以后的创作多偏向于儿童题材。
所以,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为他重新做定义?因为过往属于他的词条,如果放到他的一生来看,的确都不太准确。他是翻译家、散文家、装帧设计家、音乐教育家、艺术理论家,而会画画只是与这些身份相辅相成的一种修养,他确实不止是一位画家。
84.5厘米×46.5厘米
11月25日,由北京保利拍卖主办的“真·善·美——丰子恺 爱在人间”艺术展在保利香港艺术空间举行。此作为本 次展览展品之一,如此大尺幅作品可谓难得一见。
《中国收藏》:丰子恺作品的尺幅常常很小,但经常会题上长长的古诗句,这对他的画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王一竹:在“古诗新画”这一系列中,虽然题写古诗,但人物的穿着都是画家所处时代的。当读者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自己就会变成画中的人物,而诗的意境也可能就是身边的环境。这是丰子恺创作时很巧妙的切入点,与画家同时代的读者很容易看懂,这种接地气的语言转换很高级。
《中国收藏》:这也说明丰子恺对于古诗词是有很深刻理解的。
王一竹:丰先生能熟练背诵1000多首古诗词,这是从少年时代打下的基础。他们整个家族非常重视这种修养,就连父子间的通信也在玩填诗游戏。丰子恺在与幼子丰新枚通信时,会写一首藏头诗,句子有断有连,要填完所有诗句才能知道对方说什么,没有很大的诗词量根本看不懂。
丰家还有一种猜诗的游戏。比如一共十个人,让一个人到屋外去,里面的人秘密商量好一首要猜的诗。游戏开始时,屋外的人回来,屋里的人依次说一句诗,这句诗中包括要猜那首诗中的一个字,猜诗的人根据屋里人提供的信息,通过排列组合,渐渐提取出要猜那首诗的内容。据说有时候第四个人才说完,猜诗的人就能找到答案了。这个游戏难度太大,需要熟读背诵不止几百首诗才能完成。所以丰子恺的“古诗新画”能画得那么深刻,完全是对古诗烂熟于心后的再创作。
前不久,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漫画人间——丰子恺的艺术世界”展览引发了一次观展热潮。现场不仅有 耄耋老人,也有少年儿童,他们深深被一幅幅有趣又好玩的作品所吸引,丰子恺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中国收藏》:通俗又新颖,还要禁得起咀嚼。丰子恺的“古诗新画”经常也会留下“扣子”,让人读懂后感觉豁然开朗。您能否举一些这样的例子?
王一竹:在前不久中国美术馆展览时,有一幅画上题写“月上柳梢头”,而展签上写的题目是“人约黄昏后”。现场有观众误以为是展签的位置搞错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来自北宋欧阳修的一首诗,讲述的是恋情求而不得的凄美故事。然而丰子恺在画面中却营造出了一份圆满的浪漫。一个女子靠在墙边,面对山峦间的一轮满月,身旁的草丛里有一对嬉闹的小兔子。关键在于墙头上的猫,一只受到惊吓而乍起身子的猫,它为什么会受惊?肯定是周围有了动静!这一切都在暗示红衣女子等待的爱人即将出现,黄昏的浪漫之约即将实现。这就是丰子恺传达给我们的意境。(作者 赵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