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从车马喧嚣处拐进宙纬路三戒里,整条胡同宁静得仿佛时光猛然在此伫立。青砖砌墙、漆红大门,九十多年后的今天,觉悟社仍然保持着初始般的面貌。眼前的一切让记者觉得将张旭约在修缮改造后的觉悟社纪念馆中进行采访的决定是正确的。看着纪念馆内由他主持设计的展示,耳畔回响着他温柔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不由得让人读懂那些看似远离普通百姓的设计,实际上已悄悄融合在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原来,设计与生活早已是紧密相连。
教授艺术设计的张旭是现实主义者。在他看来,设计是实用学科,是为解决问题而存在的。“严格来讲,设计绝不等同于艺术。如果为了追求美而影响到实用功能,肯定不能算是成功的设计。”
被动干一行 主动爱一行
身穿浅灰色T恤衫,配宽松牛仔裤的张旭站在自己设计的背景墙前,笑眯眯地对记者说,“这个设计被完整保留了。”对设计工作的热爱,让张旭在这一行当中活出了自在;对设计工作实用性的认同,则让他在面对市场的各种需求时,有了更多的理解与包容。
选择艺术设计,对张旭而言是被动的,也是自然的。出身于艺术世家,自小习画便成为顺理成章之事。“我父母都是天津工艺美院的老师,所以,他们总是要求我画画。大概在10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正式学习画画。”对于年少懵懂期的张旭来说,习画究竟为了什么,他其实并不明白。但面对记者投来的好奇眼光,他一下子就看懂了其中的内容,嘿嘿一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些好玩的儿童画!那时候别看我只有10岁,走的却是很正规的路子,也就是从素描绘画几何形体开始。我想任何技艺性的练习都是枯燥的、艰苦的,所以我在其中也并没有感受到乐趣。真正的热爱上艺术设计,是在自己考上了天津美术学院之后。可以说,走上艺术设计这条路,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实际上是被动的,但幸运的是,最终我真的爱上了这行。”
让张旭在设计界博得声名的是他在大学毕业时自主创业开办的公司,这个广告公司如今已是天津广告业响当当的一块牌子。“1997年的时候,大学毕业生是非常愿意到稳定的企业去打工的。我那个时候就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个层次,胆量也算有一些,所以就跟几个同学一起开了家广告公司。”勇敢闯过事业初创期的种种艰难,1999年,在困境中摸爬滚打了两年后,凭借自身前沿的创新意识、优异的创意作品、踏实肯干的工作作风,公司业务终于开始多了起来。张旭觉得自己的理想可以算是实现了。2004年,浸泡在常年的高压工作环境中的张旭觉得“呼吸”似乎已经被压力扼住,迫切地想要透口气,于是选择退出公司。“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决定也许太仓促,如果坚持下来,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番风景。但是,我也不后悔,人生路不同嘛,都挺精彩。”张旭说。
本想透口气、歇一歇,赋闲在家的张旭万没想到,人生路就在自己的悠闲状态下,迎来了拐点。“我退出公司的时候,正赶上全国高校扩招,大学面临急需补充师资力量的一个时机。”在过往的工作中积累了大量实战经验的张旭被老师引荐到天津美术学院做代课老师。“当时老师告诉我只能代课,没有编制。问我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代课。我那时候正好也赋闲在家,于是就去了。没想到自己的代课效果挺不错的,也挺受学生们的欢迎,学院就把我留下来了,一直做到今天。”
艺术是我 设计是他
生活离不开设计。冯骥才曾这样评价设计之于生活的作用:“我们生活在商品经济时代里,生活的一切都是经过设计的。当我们选择商品时,什么好看我们才会去选什么,我们选择的其实是设计的成果,我们逛街购物其实就是和设计最密切的接触。这种设计是一种视觉创造、一种美的想象,一种离我们最近的艺术。”
“我觉得大众往往会把设计与艺术看做是一码事,但我个人认为,艺术跟设计是有严格界限的。艺术是自我的,但设计特别需要你为他人着想,因为设计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具有很强的实用性。”70后的张旭,走出大学校园后,在艰苦的创业过程中把自己打磨成一块能抵挡得住磨难的盾牌。如今回到校园,他更希望90后的年轻学生们能够尽早的接触社会、磨砺自己。“当年教我的老先生们都非常优秀、责任心很强,但设计是有时代局限性的,它特别强调与时俱进。譬如说,如果我现在拿出一个十年前的设计,我可以讲它的经典之处;如果我要为学生讲解近一两年内出现的新概念、新东西,那么我必须用最近的设计作品。这就意味着教师会很辛苦。对于设计专业的教师来说,要想干好本职工作,必须要非常勤奋、必须要具备敏锐的感受力与理解力、还需要你不停地更新自己的知识,然后把自己汲取到的新知识再教给学生。”
在觉悟社的展览室中,张旭选用了一种新型材料作为背景,这种材质让整个展览室显得既庄重又低调。“我积极参与到市场中,就是为了能够保持自己做教师的这种勤奋,而且始终处于市场的第一线还能让自己及时的了解最新的潮流与市场动态。”张旭指着记者面前的红色展板,认真地告诉记者:“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工程,其实就是我与公司合作的项目。这个织物与涂料结合的展壁,是我第一次使用,并得到了客户的认可与赞赏。我在实战中知道了这个知识点就可以在教学中传递给学生。”张旭说,“我不是一个研究理论的教师。上课时我跟学生们直接讲:‘我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教师,你们在我身上可以学到非常实在的东西。’所以我教的是一些你将来实战时能够实际用到的知识。现在,我靠自己与公司合作做一些工程,在实际操作中不仅丰富了我的知识,而且这些工程都被我转成了教学案例,用在了日常教学中。”
90后爱动脑更需多动手
今年,张旭的学生全部都是90后了。当外界响起关于90后的各种有色评价时,张旭却实事求是地讲出自己的观察:“‘现在的小孩不行啊!’这是像我这样70年代的人总会发出的感慨。15年前,全天津设计专业的学生大约有100人,现在仅仅是我们学校,一个年级就有100人。全国高校扩招后,我估计他们面临的竞争至少从人数上说是我们那个时候的几百倍。所以你只讲现在的年轻人不行什么的,偏颇了。他们的身上存在着很多我们年轻时不具备的优点。” 在与学生们的朝夕相处中,张旭始终让自己保持着一种客观,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学生们提供指导与帮助。“我觉得他们不是不行。这些90后的学生,他们入学的水平已经远高于我们那时了。社会进步了,他们对电脑接触得早,所以他们接受信息、分析处理信息的能力要远强于我们,他们通过各种媒介与途径学习到的知识是我们大学时代无法想象的。但他们有什么缺点呢?首先,我觉得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并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的专业,仅仅是为了考上大学而进行的迫不得已的选择。这种情况的学生,在四年的大学生活中,有一部分被转变,他会喜欢上自己的专业;有一部分,他始终都不喜欢。我觉得那些无法转变的学生就会比较痛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他个人的问题,但至少我认为这种现象值得家长重视。他不喜欢就不可能干出成绩,中国有句老话:人怕选错行。所以,这是个大问题。”让张旭感到无奈的是,虽然90后享受着丰厚物质生活带来的先进与便利,但他们却比70后普遍要懒惰,最关键的是,他们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在动脑上,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一到实干阶段就变差了,而且很多同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需要去解决的问题。”张旭说,他特别希望学生们能够主动起来,有些问题如果能够早一点解决对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帮助。“做设计工作一定要懂得分析甲方的需求,而不是根据自己的主观评判去设计。但现在的小孩子从小在家里就是‘甲方’,家长都围着他转,所以他替别人着想的就少。这是90后普遍存在的短板。”
莫让创意人沦为抄袭者
聊起张旭的梦想,一瞬间,他有点默然。倏尔抬眼问记者:“我能不能说自己的心里话?”记者说,“就是让你说心里话!”张旭的梦想无关乎个人,从事设计工作这么多年来,他看到太多有才华的人因为创意不断被剽窃而逐步沦为抄袭者,不愿再进行创意工作。这让他为设计行业感到忧愁。“我们买衣服要埋单、吃饭要埋单,这是大家最明白的道理。可是到了设计这里,埋单成为一种非常态。大家觉得,‘哎呀,不就是动动脑子嘛!还给什么钱啊!’这就说明,大众没觉得你在付出一种劳动,这种劳动不被大众重视,更谈不到尊重。”北京市文化局副局长关宇曾说:“文化创意产业的原创投入很大,山寨盛行对原创企业是个很大的打击。可是你要跟他打官司还真打不起,时间很长,获得的赔偿相对于损失是微不足道的。”对于当下的现状,张旭觉得创意产业一定要被社会尊重,千万不要陷入“不创新等死,创新找死”的困境。“我特别希望社会能够尊重知识产权,懂得保护它。只有这样,学生们才会积极地学习,年轻人也才有未来。当人才都沦为抄袭者,这是国家的损失。”
一然手记
把所学用到生活是种快乐
张旭其实是个腼腆的人,唯独讲起他的教学工作、设计创意,才能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在欣赏过他的众多设计作品后,我突然觉得生活真是神奇。他把原本平淡无味的生活,稍稍勾抹就凸显出一种带有极强美感的“艺术的生活”,而这种“艺术的生活”则能增强人们的快乐感。
其实,我们都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爱自己所学的专业。但,毕竟你为自己所学的专业付出了努力与青春,抛弃绝对不是最佳办法,怎么办?张旭说:“设计是一个美学素养,它可以贯穿在生活的每一处,甚至是每一个角落。”如果人们能抱有“要艺术的生活”的信念,那么他们便增强了感知力,更能多纬度的感受生活。在采访的最后,张旭说,也许大学毕业生未必能从事自己所学的专业,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自己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实际生活中。”